两百多天的日更了,写了三十多万字。有时候因为找不到素材而苦思冥想,害怕在最后的时间段完不成日更而惴惴不安。但是我永远不愿意动笔去写自己的童年,去写我的母亲。那些是我身体深处的一颗毒疮,一碰就疼。母亲离世十几年了,我也是一个二十几岁小伙子的母亲了。可是我从来不想提及母亲的故事,我喜欢唱歌,却不敢唱关于母亲的歌。那一声“妈妈”出口,我早已泪如雨下。包括现在,一打出“妈妈”两个字,我也早已湿了眼眶。所以后面的文字我还是用“母亲”两个字代替,至少我的心情能平静一些。
怎么来一个开头呢?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曾听母亲说过,我生在中秋节,那天父亲给外婆家送节去了,等二天回来。父亲在屋外问奶奶“生了吗?”
奶奶:“生了。”
父亲:“生的啥?”
奶奶:“又是一个妹崽儿。”
父亲:“……”
然后屋子外一片寂静,父亲没有踏入卧室的门。
关于父亲母亲的打架史,那也是我们镇子里的一绝。总是很有规律性的,先是某点小事不如父亲的意,他们便小吵一架,然后开始冷战。这段时间他们谁也不理谁,也应该是母亲喊了父亲,父亲也不搭理,然后母亲也选择了沉默。他们冷战的时间大概半个月的样子,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惴惴不安中渡过,等待暴风雨最终的到来。然后他们又因某一点事,彻底的大打一场架。打得鸡飞狗跳,我和姐姐一边拉架一边哭,邻居们也都过来拉架。然后打完架他们又陷入沉默,各自吃各自的饭,各自干各自的活。再然后一般是母亲去跟父亲说好话,求和。最后一家人就和好了,大家又能开开心心的过上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父母打架的缘由,我的童年都是在胆战心惊里面渡过。
关于他们的无数次的打架大抵都是这样,父亲疯狂的踢打,母亲无力的反抗,姐姐奋力的保护着母亲,还有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我。
还是叙述一下其中的一件吧。那是一天清晨,锅里的稀饭刚刚做好,姐姐在收拾书包,妈妈在给我梳头。做早活的父亲回来了,扛着一把锄头,铁青着脸。刚刚走到我们身边,他猛地甩开锄头,抓住母亲就是一顿暴打。母亲手里还拿着梳子,我的辫子还没有扎好,一边的头发还散乱着,遮住我嚎哭着的小花脸。
母亲一边哭泣一边不甘的说:“你这个棒老二,我们三娘母好好的,为啥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父亲打累了吧,站在一边一脸的凶神恶煞。“你喊大妹崽偷偷摸摸在那里看我咋子?”
“咋子,你自己晓得,啥时候你这么勤快了,天才蒙蒙亮就下地去干活。还每次都去那块地里,你明明去那婆娘屋里头去了。”母亲难得的这样不示弱。
然而这样惹得父亲更加的暴跳如雷,父亲又扑过来开始暴打母亲。姐姐使劲拉住父亲歇斯底里的朝我大吼:“快去喊幺娘幺叔呀。”我跌跌撞撞的跑到幺叔家里求救。幺叔幺娘跑出来一边抱怨一边向我家跑去:“背时的,又打架了。”
战火终究平息了,那天我们没有吃早饭,我披散着一边头发去上学。我们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了一节课了。老师看见我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大家都习惯了我家的这种情况。
我有很多外号,大部分都与此事有关。最常叫的一个是“油粑粑”。据说是我父亲母亲因为争锅底最有油的那个粑粑打了一架。后来问母亲,母亲说那是她刚刚嫁给父亲没多久,不了解父亲的性格。家里做粑粑吃,她顺手就拿了一个油多好吃的一个,父亲就赌气打了她。母亲不知道一直以来,家里父亲的碗是专用的,座位是专用的,当然好吃好用的第一个肯定是父亲的。尽管家里穷,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我是无数次听母亲跟队里的女人哭诉,哪次耳朵被父亲扇得好久听不清声音,哪次胳膊被打得半个月抬不起来,一次小产第二天被逼着下稻田里面去找鸭子……
无数次的夜里,我和姐姐躺在被窝,姐姐恨恨的跟我说:“妹妹,我们长大了给妈妈报仇。妹妹,我们长大了不许认爸爸。”我记住了,深深的记住了。
我记住了那个黑夜,母亲带着姐姐去找大队里的医生,因为父亲喝农药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照看父亲,我缩在屋角,屋子里十五瓦的电灯泡昏暗而诡异,家里散发着浓浓的农药味。我在冬日的夜里瑟瑟发抖。后来才知道,父亲并没有喝,只是把农药倒在屋里的卡卡角角。母亲吓坏了,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个黑夜,我多么希望父亲真的喝了农药,从此我们就解脱了。
可是父亲一直都活得好好的,胖胖乎乎,满面红光。直到多病又瘦弱的母亲离世。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那个本来高高的母亲如同一个羸弱的婴儿一样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那个场景是我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去的坎。我们为母亲办丧事的时候,需要一些母亲的生前之物。我去找的时候,看见父亲正在数着一叠钞票。那些是我们偷偷塞给母亲的零花钱,母亲没舍得用。再后来听邻居们说,母亲病发是在晚上,而那天白天他们又在吵架,应该是又打架了。
我终究是软弱的,我并没有去质问父亲,我只是把母亲安葬好,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偶尔回老家给母亲扫墓完,也就在门口站一会就匆匆离去。为此得到的父亲的不少诅咒,他大骂我的不孝和忘恩负义,我还是不愿意踏入那个没有了母亲的大门。
我真的太懦弱了,唯一一次的勇敢就是在我结婚后回娘家,父亲又一次扬言要打母亲的时候,我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今晚我得回家了,但是你有本事碰我妈一根毫毛,我这一辈子绝不认你这个父亲。”母亲说,那是父亲最震惊的一次,因为我一直都是学习好,又懂事又听话的乖乖女。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懂事听话只是为了不让母亲为难,不让父亲有打母亲的理由。所以后来让我辍学,让我相亲让我结婚,甚至穿着打扮我也是老老实实,不越矩分毫,只是不让父亲为难母亲。说母亲没有把女儿管教好。
姐姐不一样的,姐姐一直勇敢。稍大一点,姐姐就敢在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反抗,有一次,姐姐举起板凳就砸向暴跳如雷的父亲,父亲的额头被砸了条口子。那是我们最为解气的一次,我一直为姐姐骄傲的一次,包括我的母亲。父亲气得大骂姐姐,母亲淡淡的说:“有样学样,那都是跟你学的。”父亲难得的哑口无言。
母亲没有文化,她唯一给我们的教诲就是一定要找个脾气好有涵养的男人过一生。女人一定不要太懦弱了。而我一直讨厌婚姻,我一直不理解的是母亲为什么不离婚。我也问了母亲无数次,她说我舍不得你们呀。可是我一直渴望他们离婚啊,很渴望很渴望。
姐姐是勇敢的也是最叛逆的,我记得父亲有次打她,姐姐跑了大半个村。姐姐爬坡,父亲追着爬坡,姐姐跳坎,父亲跟着跳坎,最终姐姐还是被父亲追到打了一顿,那年姐姐十六岁。姐姐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未婚先孕,不得不结婚。姐夫后来也是吃喝嫖赌,姐姐打工为姐夫还了几十万的赌债。曾经他们也打架,但是姐姐还是勇敢的。在一次得知姐夫出去鬼混以后,姐姐拿着一把菜刀追了姐夫半条街。所以姐夫尽管不成器,还是不敢打姐姐的。但是姐姐一个人养家也是好辛苦的。我有时候问她,为什么不离婚。姐姐说:“有这么个人在,这个家才是完整的呀。”这时候我在姐姐身上看到的我母亲的影子。
对于我,一直老老实实的做乖乖女,结婚生子。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向我举起了拳头,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父亲的那种凶神恶煞。我停止了反抗,任凭拳头落下。他以为把我打服了,很有几分得意。我依旧平静的开我的铺子,做我的生意,然后晚上又抱上一大堆货去摆夜市。只是到了岔路口,我拐了一个弯,我把货物停在了他大哥门口,跟他们说了一声,我走了。我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手机。我包里只有我的身份证和两千多快领零钱。从此我再也没有踏入过那个家门。结婚生子本来就是人生必须的一项任务,我终于完成了,这是一种解脱。
这些年母亲走了,父亲也老了。我还是几乎不回老家,一直都是姐姐在照顾父亲,她总是说,父亲也老了呀。可是当初明明是她跟我发的誓言呀。
明年父亲满八十了,我已经很久不曾跟他联系,偶尔也只是托姐姐给他带些东西而已。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偶尔还是会想,我也是有父亲的人啊。然后开始想念,开始伤怀。可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母亲皱着的眉头和眼里的苦难。我不知道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父亲。我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怨恨还是最终的原谅。
我是很多年都不曾回去了,也好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父亲,明年应该必须回去了吧。只是明年要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父亲呢?我确实不知道。
在这个没有任何熟人的平台,我小心翼翼的把内心的那个毒疮揭开,挤出里面的脓血,然后把所有的腐肉彻底的挖出来,清理一个干净。人终身是要往前走的,不要背负太多昨天的负累。希望未来轻松一点从容一些淡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