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环境和家庭非常具有破坏性。一方面,家庭要求个体抑止他真实的感觉,而去追求无意义的目标,这阻碍了真实的(真正的)行为。等到个体成人以后,个体与其“真实的自我”完全分离。表面看来,个体是正常的,但是实际上却受到很深的伤害。莱因认为,精神分裂症是“一个人发明出来的特殊策略,以便能够在没法生活的情境中生活”。
——王蕾《存在精神病学:莱因研究》
精神病人大概在当今的社会文化里或是在以前,都是会被划分为“异类”的族群的,想来在很多人眼中,精神病人已算不得“人”了,至少不会以对待所谓“正常”的人心态去与之应对的。如果,一个人患有某种身体上的疾病,头疼脑热,周边的人多少都会给予一些“关照”,得到一些慰藉,甚至还能享受一点“特权”。但是,如果你听闻身边有一个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整日地在一旁疯言碎语,举止癫狂,做一些你认为“不合常理”的行径,遇上这样的“病人”,存些“善意”的,就会奇怪,“怎么竟然就会疯了!”,然后摆摆手叹口气也就离开了;“胆小”一些的,就会“惊呼”起来,“这怎么可以,快把他抓起来关进精神病院里!”仿佛在他的眼里,病人就变成了一个斗狠的怪物,随时都会袭击人的;还有些好事者和一些稚嫩的孩童,觉得有趣,就会扔几个小石子,捅几下树枝过去,看见那还是个“活物”,便觉得有趣起来。
那的确不是一个等同于我们一样的“人”了,就跟是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动物,没什么两样的。对于“疯子”我们总是会自然地就怀有“异心”的,这一方面隐含着的意思是,我是“正常的”;另一方面,也在昭示着在说你是“不正常的”。这“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强行地划出了一条界限分明的边线,活生生地把“人”分裂了开来。这又多像是精神病人的症状,只不过他们“分裂”出来的不是人的本身,而是自身的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分裂。
当我们在判定一个人是否正常与否,会有一个预先的假设,那就是需要用一个制定好的标准和所要比较的事物做参照,符合就判定“是”,反之,则是“否”,这是近现代通行的科学主义做法,许许多多的学者“乐此不疲”地在这条道路上奔跑着、追逐着。当然,这也包括了精神病学家,于是,就有了一群精神病学的科学家,集中到一块儿,他们几经翻阅文献,参考病历,最后,共同绘制出了一套用来判定精神病的诊断标准。接下来,作为精神科医生对于诊断来讲就相对简易了起来,因为有了可以操作的标准可以对照。“标准化”是工业社会的产物,可以快速便捷地生产出大量所需要的商品,很受“逐利”的现代人欢喜。当人类把心理问题或者是精神问题也用“标准化”、“结构化”的科学来“以正视听”时,科学的脚印也在不知不觉地把人“异化”成了机器,这也是所谓的“非人化”。
这是人类进化中“悲哀”的地方,人类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世界上一个有一个的“标准”给捆绑了,我们看不到自身被绑缚的“痕迹”,却能很容易指责他人没有被“束缚”住。而即便是那些制定“标准”的权威者,他们很得意地以为可以凌驾于标准之上,但最终都不得不受到自己定下的标准所限制。就比如那些精神病学家拟出来的判别标准,当它形成了社会“规范”之后,就算是精神病学家也是须要在这些条框里做人行事,倘若出了格,做了些符合“判别标准”的行为,恐怕也是难以脱掉“精神病人”的嫌疑的。这大概就是,标准一旦形成,无人能够独善其身。“自己挖坑自己跳”,这是人类生存处境中很形象的一个比喻。
至于精神病的判别标准如何制定,也就是为何说这个人是精神病人,另一个人不是,这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起初精神病学家自然是不会从人的大脑结构上去做“鉴别”,而只能是从观察言行举止开始,不过言行并不会直接告诉医生这是否是“异常”,它能观察到的只是一系列的动作和言语的内容,如果要想对这些做出精神病性的诊断,就需要医生有“主观”性的判别,换句话说,就是眼前的医生能否“理解”病人的言行,如果能理解就判为“正常”,不然就诊作精神病,如此简单!比如说,一个精神科医生接诊了一个人,这个人二话没说,就狠狠地打了医生一拳,这时,医生直接能感觉到的是身体上被挨了一拳的疼痛,但是此刻并不能就说这个出手的人就有精神病,尽管也许会存有一个假设,即来精神科问诊的人,患病的可能性会很大,但到目前为止,还并不能给出准确的判断。接下来,挨揍的医生就需要试图去“理解”出手的人的原因(这也是理性的思维方式),那人如果接下来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一天”,医生完全不能被他的话语所理解,这时就会用“妄想”的词给他贴上一个精神分裂的标签;那人又说“你老是跟医院里的护士们打情骂俏,是个不知检点的人,活该被教训”,这时医生会想自己跟医院里的个别护士是有过一些亲密的行为,但也只限于个别人,更谈不上是个不正经的人,理应要“被教训”的,对于他的话语,医生是有一点可以理解的,但又会觉得这人过于“偏执”,更加符合了“精神分裂”的表现;再后来,出手的人终于又说“我老婆就是你们医院的护士,被医生你拐跑了”,这下医生是完全理解他为什么给自己一拳了,想来这时,再也不会给他判定为是病人了吧!
这又让我想起鲁迅《狂人日记》里的狂人,在书里活脱脱地就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呈现,周围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大哥、乡邻甚至赵家的狗,都不能理解狂人的行为,因此,狂人是被当作病人来对待的,所以请来了问诊的大夫,即便这样,狂人也认为大夫是在“蓄谋”要害他,这更加地让人不可理解了。但是,现在的读者,在了解了鲁迅创作小说的源头之后,自是不会还作书里的人物那般的揣测,把小说内容当作是一个精神病人的案例展示,相反,会把狂人当作是鲁迅的代言人,是反抗旧文化运动的斗士,是一个“超越”了那个时代固有思想的先锋者,这又跟德国哲学家尼采何曾的相似,都不被他身处时代的人所理解,被认作是“疯子”,却被后时代的人所领会、称颂。
因此说来,同样的行为是否被诊断为有病,完全是取决于作为判断的两方是否能互相理解对方的行为,如果存在不被理解的状态,其中有一方是“公认为”正常的,那另一方就会习惯地被当作“不正常”对待。这也便是英国精神科医生莱因的有关精神分裂症的看法,在他看来,尽管他并未完全排除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关生理因素的可能性影响,但是他更关注的是产生精神分裂症的最主要的因素是存在性的缺陷,他提出了“存在性不安”的概念,这是产生精神分裂症状的前提,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存在性安全感”,莱因所谓的“存在性安全感”,简单说来就是:
个体可以将自己经验为真实的、活生生的、完整的;通常情况下,他与周围世界有着明显的区别,因而其身份和意志是自由的;他具有时间上的连续性;具有存在上的一致性、实在性、本真性;具有空间上的扩张性。
这里暂且不谈,以待后续交代。这里由上联想到,人类在不断地追求物质满足的同时,又在不断地压缩自身存在的空间。这或许就是那些有了一定财富之后,却发现已经找不回最初的那个自己的原因了。中年之后人开始向内发展,向自身寻求答案,这也便是荣格称为的“中年危机”。当然,从生存论角度看来,这样的“危机”其实一直都伴随在人的身边,只不过是当你还未中年,学业、事业、婚姻还一直处于“奔波忙碌”之际,又如果一路上没有出现“症状”,便也就“无暇”关顾地到“危机”罢了。而这里所说的“危机”和莱因提到的“存在性不安”,大约是有着“殊途同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