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生于1949年,是与新中国同龄的人。那个时候爷爷在供销社工作,家庭情况还是比较可以的。但即便是那样,我的大姑姑也没有上过学。女孩子家上什么学呢?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人。这是爷爷那时候说过的话,从小学做针线活,纳个鞋底,搓个麻绳,挖野菜喂鸡喂猪,给猪圈里割柴草,积攒农家肥。
姑姑十四五岁吧,就到队里挣工分儿,和大人们一样的平整土地,锄地。给工分儿却只有七分儿,姑姑是一位勤劳能干的姑娘。
时间到了1971年,我大姑姑22岁的时候,有人给他提了一个媒。四五里外的杨屯村的一个年轻后生,比大姑大两岁。
那个时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都没有来一番正式的见面和交谈。我奶奶去杨屯村打听了一下,別人说这家的男孩子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能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奶奶又装成一个过路的到人家里讨水喝。正好撞见我未来的姑父在出圈粪。他光着脊背,穿着裤叉子,干得浑身冒汗。好,能干,奶奶十分满意。婚事定下来。
直到去领结婚证时,我大姑才第一次见到我姑夫,头上带着火车头帽子,身上蓝色的中山装罩在棉袄上显得有些大,黑色的凡尔丁裤子挽起裤口,一双半旧的条绒鞋套在脚上,似手并不怎么合脚。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他们都有各自双方的重要人物陪着,互换男女双方的信物。女方给男方一条腰带,以表示今后要拴住男人的心。一支钢笔给插在男人的上衣口袋。男方拿给女方一块手帕,或者一条红色的围巾。婚事基本上就算十拿九稳的定下来了。
大姑姑的婚事定在腊月十六。这个月是生产队也没有什么活计的月份,正是办喜事的好时间。
腊月初八的这天, 县城里有一个大会,连会三天,大姑姑和几个同龄的女伴去县城,那个时候去县城有二十多里地。二十多里是个遥远的距离,一没自行车,二没拖拉机,更别说汽车了。可是有更高级的火车可以坐,走上三里地,到三里挢车站去坐火车去。就是那种绿皮的火车。那里刚启动起来,哐当哐当的就又该停下来啦。十几分钟就到县城了。可是这要花费两毛五分钱的。两毛五分钱搁现在不值一提,五毛钱在路上碰见了都未必停下电动自行车。可是那六七十年代,两毛钱能买十几斤盐呢。
几个姑娘坐在站台售票房里闲聊,一会儿售票的小木窗打开了,开始售票,有几个女孩儿跑着挤着去买票,姑姑坐在那儿还没有去,想等一会儿人少时再买。“你也去县城了?”一个男的站在了跟前,姑姑抬头一看,马上低下了头。“嗯。”“给你一张车票。”这个男的正是未来的姑父。 他把一张车票放在姑姑的跟前,他就走开啦。那时的车票就是一张一寸宽,两寸长的硬纸板,上面印着从某站到某站。姑姑的那帮姐妹们来了就问起来。那个人是谁呀,他给你买了车票。大姑姑死活都不承认,我不认识,真的不认识。他感情怕是认错人呐,他要给我个车票,不要白不要啊。
大姑父那天的穿戴确实不敢恭维。他身上的粗布蓝棉袄,在胳膊的拐肘处露着破棉絮,是那种农家人自己织的粗白布,又染成的蓝色的那种,那蓝袄已经泛白。一条棉裤在膝盖处也破了个洞。穿着露着脚后跟的破棉鞋,如果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朝气蓬勃的面庞,会让人认为是叫花子的呢。当时姑父的这身穿戴,我觉得就跟后来陈宝国演的老农民一模一样,现在看来是个特别有范儿的人。
我大姑姑回到家之后,她趴在奶奶的跟前一顿大哭:你去人家村上打听来啦,就打听下这么个人家呀,你就这样让我嫁过去吗?你不知道他穷了个什么样子呀?出门也没有换的衣裳呀,怎么的,我今个丢死人了呀,我明个在她们几个面前咋抬头说话呀。我奶奶说,小伙子长得不错,特别能干,穷是穷了点儿,穷怕啥呀,人能穷一辈子吗?大姑姑说,倒不是怕人穷,关键是今天丢人啦,太丢人啦!都说我你图的个啥呢啊?图他穿的烂棉袄,图他露着大窟窿。奶奶说:“什么也别说啦,说什么都迟了,必须得嫁过去!再有几天就办事了!” 就这样,我的姑姑就嫁给了我现在的姑父。
我的姑父和我姑姑都是七十岁的人了。姑姑这一辈子就是姑父手心里的宝。姑姑从没有挨过打,受过气。你想想,他当时自己穷成什么样了,可还是要为姑姑买一张火车票,那是花了一天的工钱呐。一个舍得为你全心全意付出的人,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这就像某一个段子说的。一个人有五块钱,他全部给你给花了。另外有一个人他有100元钱,他只给你花了十元。你说哪个更爱你呢?五元虽然少些,但那是他的全部,十元虽然多些,可是那只是他爱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