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文责自负,转载请备注!
晓瑾搬进老巷出租房那年,院里斜逸的玉兰枝正巧搭在邻家墙头。春深时,她踩着梯子修剪花枝,正撞见隔壁老太太仰着银白的发髻说:"留着罢,开在我家窗下也好看。"老太太手里的紫砂壶腾起白气,混着玉兰香飘过墙来。灰墙上爬满龟裂的纹路,像老人掌心交错的命线,青苔在砖缝里织出暗绿的绒毯,连呼吸都染上了潮湿的岁月。
她们渐渐熟稔如缠绕的藤。清晨晓瑾扫落叶,总能在石阶上拾到老太太隔墙抛来的青团,糯米裹着艾草香,还沾着晨露的清凉;暮色里老太太侍弄花草,她便把新焙的茉莉花茶装在竹篮里吊过去,粗麻绳在墙头磨出浅痕,盛着余温的瓷盏底压着半朵院角的晚香玉。两扇木门始终虚掩着,却比敞开的门户更通透。蝉鸣最盛的午后,老太太摇着蒲扇在藤架下打盹,晓瑾的钢笔尖沙沙划过年轮般的稿纸,隔墙传来断断续续的呓语,惊醒了睡在砚台边的狸花猫。
在某个白露初降的清晨,晓瑾发现墙根处钻出了陌生的紫藤苗。露水在蜷曲的嫩芽上凝成珠链,宛如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藤子缠着玉兰长才精神。"老太太扶着竹剪立在花影里,素色布衫被风鼓起,像片随时要飘走的云。晓瑾望着被勒出红痕的树干,第一次摇头:"该分开了。"剪刀悬在半空,惊起两三片早凋的玉兰,花瓣跌进她脚边的陶瓮,在积水中打着旋沉没。
从此晾衣绳不再横跨院墙,晨昏问候化作檐角错落的雨声。梅雨季来临时,老太太的蓝布衫与晓瑾的白色连衣裙各自在东西檐下翻飞,水珠顺着竹竿滴成两串永不相交的念珠。倒春寒那夜大风忽起,半截断枝叩响晓瑾的窗棂,晨起却见老太太已用草绳将玉兰的伤口细细裹好,新绑的竹架在薄雾中站成疏离的篱。
紫藤终究攀着竹架独自爬上西墙,在某个无人注意的春夜,把淡紫色的月光铺满了整面白壁。藤花垂落如帘幕,风起时掀起细浪,露出墙根处老太太摆着的青瓷碗——盛着去年晓瑾赠的茉莉花种,已生出怯生生的绿芽。她们依然隔着花墙各自生活,老太太的收音机里淌出《珍珠塔》时,晓瑾的茶案正升起一缕碧螺春的烟;墨迹未干的对联被风吹起,会轻轻贴上老太太新糊的窗纸,隔着薄薄一层宣纸,横竖撇捺都成了心跳的纹路。
倒春寒飘落的樟树叶落进晓瑾熬粥的砂锅,老太太的陶罐里也常有不知名的草药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晓瑾从书架上翻出蒙灰的竹篮,发现篮底不知何时多了枚磨光的桃核,裂纹里沁着经年的茶渍。那些未竟的话语都成了墙头游走的光斑,玉兰与紫藤的根系在泥土深处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偶尔触碰便迅速退开,却共享着同一脉地心的暖意。
某天又见老太太在墙下仰首,银发间别着去年凋谢的玉兰,风干的花瓣像栖息的蝶。她们相视一笑,各自举起手中的瓷盏,她的是普洱,晓瑾的是龙井,水汽在空中缠绕片刻,终究各自消散在朝阳里。或许有些默契不必生长得太近,就像月光从来不会缠绕月光,却始终映照着同一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