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下雨天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二期【穿越】。


01

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八日,外面雷声阵阵,雨落了下来。我躲在小房间里,四面都是白墙。张颜见我还在小房间里,从格子似的窗缝里给我递来一盒饭。张颜说:“你该出去了。”我侧着头看向她,说:“有电。”她说:“你还怕电?”我听到电字,身体似乎产生了疼痛感,但在张颜面前,我从不示弱。我说:“不怕,我现在就出去。”张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便离开。我朝外面看了一眼,穿上雨衣,来到墙边骑上父亲仅留的摩托车。

摩托车有些旧了,再加上接触雨水较多,刹车会经常性的失灵。可没有办法,我要生活,它要干活。然而,它不仅仅是一辆摩托车,我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阿渡”。我希望它能渡更多的人,我、你、她或者他。我骑上它,拍了拍它身上的坐垫,然后轻声说:“起来了,阿渡,该去渡人了。”我像得到它的允许一样,骑在它身上。

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雨声。我甩了甩雨衣上的雨 ,来到门口,迅速开门,准备出发。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下意识,我竟然去了南桥路。阿渡也不知道怎么失灵了,忽然停下来。说来也奇怪,他停的位置正好是文化公园。我透过门口,里面灯光亮着,有一个人在雨中漫步,我认得这个人,他是一名画家。我曾在无数个夜晚看到他在雨中漫步。他那白皙的脸,在灯光照耀下,让我清楚瞧见他眼角的那一颗痣。

他右手戴着一个金表,散发出金色的光。此时,他正用手拽着皮带,扭动着身姿。我以往搭客的时候,都会经过文化公园。我觉得只有文化的人才能进去这里,所以我很少踏进里面,只是远远地隔着栏杆张望。我时常看到他在公园的一座小亭子里作画。他画的画,十分扭曲,歪曲的脸与及贴在腿上的身体等等。我知道他喜欢毕加索,因为高中时我也喜欢。身为艺术生的我,虽然早早辍学,但对画也有几分了解。

我再看了他一眼。他正沉醉于他的舞蹈中。那个丝毫没有节奏的舞,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可我却看得仔细。我是他唯一的观众、我是唯一一个淋着雨看他跳舞的傻子、我是不知道哪里有客人甚至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摩托车司机。我按了一下喇叭,这代表我的邀请,可他只顾着播放着音乐。我朝他喊道:“走嘛,去哪里,我可以便宜点。”他没有理会我,播放着周杰伦的《以父之名》,我也喜欢这首歌。

他似乎很陶醉,身体甩开雨水,脚踏在水中。我很疑惑,他不觉得难受吗?他那身湿透的白衬衫印出他的乳头。该死,他竟然在解纽扣。他似乎无视了我的存在、像疯子一样,拽着自己的白衬衫在摇晃。他可能在想,下这么大的雨估计没有其他人。可他错了,还有一个我,一个被生活快逼疯的我。可无奈的是,我想到了生活,所以只好说道:“阿渡,我们走吧。”

这一次,阿渡乖了,它不再失灵,托着我冒着雨一直往前冲。

阿渡的轮子驶出的地方,雨水像被隔开一条小路。这条街往尽头走,是一座教堂,而教堂对面有一家画廊。以往,我看到一个女人戴着口罩在门前等待。我记得那个女人的眼睛,是双眼皮,仔细瞧她的眼神,与我的初恋夏雨婷很相似。我偶尔骑着阿渡经过她面前时,会按喇叭邀请她,然后朝她喊道:“走嘛,去哪里,我可以便宜点。”她只对我摇了摇头,然后把脸转过去。我觉得她是冷漠的,但又觉得她对我这类人冷漠没有必要 。

我“嘘”了一声,让阿渡停下来,仔细一听,是雨水被掀起的声音,“嗖嗖”几声从我背后冒出来。我回头一看,不是吧,竟然是龙卷风,但也不像是龙卷风,龙卷风极少出现在这座城市。仔细一瞧,是一股漩涡,可这漩涡的四周竟然绕着紫色的电,而且它的中心是几道雨水形成的水柱。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总之它像是龙卷风和雷阵雨的组合,我姑且给它取了一个名,叫漩涡雨。

该死,漩涡雨往我这边赶来 ,它似乎要把我卷进去。我急了,连忙骑着阿渡离开。可漩涡雨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引力。也可能是阿渡失灵的原因,反正阿渡是停下来了。我不忍心抛弃阿渡一个人走,连忙拍了拍阿渡生锈的身躯,喊道:“阿渡,走呀。”我无法舍弃阿渡,是因为阿渡是父亲留给我而且是到现在唯一还存在的东西。

完了,阿渡喊不动了。我们像战败的满清大臣,没有过多反抗,而是静静等死。

那股漩涡雨把我和阿渡吸到中心。阿渡挡在我面前,把雷电引到它身上。我清楚瞧见他身上出现一条裂缝。我心里很难受,像和父亲保持的唯一联系断了。可雨狠狠地灌在我身上,我的雨衣也无法挡住。我里面穿的条纹长袖已然湿透。我骂了一句:“该死的漩涡雨。”可漩涡雨似乎听懂我的骂声,它狠狠地把我抛起来,我往四周看了一眼,满是晕眩。可在晕眩过后,我发现我在文化公园的不远处。而此时的门口,正发生着可怕的一幕。那个戴着口罩的女人、不错,就是经常在画廊门口等待的女人,她手里拿着水果刀,从画家后面捅了一刀。可她没有走掉,还把画家按在地上,又连捅几刀。我听到画家的嘶喊声,也看到血溅在女人的口罩上。我忘了自己还在漩涡当中,我心跳得十分快,我从没有看到别人杀人,而且是一个女人杀人。我出于好奇多看了一眼,只见画家脸色苍白地卧在地上,心想他已经死透了。而女人身上全是血,在这种下雨天杀人,一定会把所有的痕迹洗掉。更让我感到可怕的是,女人戴着手套,可见她是有备而来的。忽然,她扯掉口罩,我认清她的样子,竟然是夏雨婷。我朝她喊道:“夏雨婷,你为什么要杀人?”

她看向我,见我在漩涡当中,手里举起水果刀,喊道:“李复兴,你是疯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喊了一声:“阿渡,走。”

阿渡像听懂了,它顺着水柱浮到我身边,我骑上它,雷电也缠绕在我身上。漩涡开始加速,我想我定是在做梦。我和阿渡被卷起来,地面像破了一个洞,里面深不见底,就这样,一件荒唐又让我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02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确信我已经穿越了。我看到房间里贴着周杰伦、周慧敏、张国荣的海报,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蓝边校服,很明显我回到了二零零六年,那一年我在读高二,那一年街上总是会听到周杰伦的《夜曲》。而那一年,我正和夏雨婷谈着恋爱,而那一年,张颜正坐在夏雨婷的后桌。以往,我会给夏雨婷递纸条,张颜总是在一旁说道:“别秀了,还让不让人上课。 ”可我不知道张颜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更不知道她后来会为了我和她家里人反抗。可是,这一次,我回来了,我该做些什么呢?我顿时失去方向,想到夏雨婷手里拿着水果刀,鸡皮就掉了一地。在我的印象中,夏雨婷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生,她会害怕老鼠、她会害怕突然冒出来的雷声……可这样的她怎么会拿水果刀捅人。

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从床上站起来,日历上的时间是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周六。今天不用去上学,可明天是五月二十日。在我的记忆中,我和夏雨婷交往时会过五月二十。可能是谐音的关系,她似乎很注重这一天。然而,我时常会让她失望。我穷得连礼物都买不起。想到礼物我便想起我爸,不过我不管我爸叫做爸,而是管他叫做老爹。其实原本我叫他做爸的,可自从零五年和夏雨婷在一起之后发现她管她爸叫做爹,我便学了她。想到此,我迅速喊了一声老爹,可没有听到声音,心想他定是去搭客了。我叹了一口气,跑到大厅,看到那台老旧的复读机,那是家里唯一可以解闷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翻了一下磁带,里面有一张零三年的磁带,而磁带里头有周杰伦的《晴天》。我按下开关,切换到周杰伦的晴天,跟着哼着几句:“故事的小黄花……”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我往外面看了一眼,是夏雨婷。我连忙跑进厕所刷牙洗脸。我速度很快,一会就从厕所出来。我看到她像以往一样站在电线杆下等我。她似乎在哼着周杰伦的《晴天》。我远远地看着她,她留着一头清秀的短发,往我这边看来,露出微笑。我说:“你怎么来了?”夏雨婷脸上写满疑惑,说:“你忘了,我们约好要去看海的。”我确实忘了,我总不能跟她说,我从未来而来吧。于是,我说:“没忘。”

我们走在路上。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而我穿着校服。她手里提着包,而我手里还残余着未干的水。她走起路来,朝我笑一笑,而我对她似乎有一种陌生甚至有些害怕。我还是忍不住,想了想,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说:“嗯,你说。”我又犹豫了一下,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以后会杀人,你信吗?”她捂住嘴笑了笑,说:“怎会 ! 你今天是不是又想到新的笑话了?”也是,她怎么会相信自己以后会杀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我叹了一口气,说:“嗯,就全当做玩笑吧。”


03

我和夏雨婷走在前往海边的沙子路上。她瞧了瞧我,说:“明天你准备送我什么?”我想了很多夏雨婷喜欢的东西,可我都买不起。我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我和夏雨婷在一起时没有完成的一个心愿。于是,我看向她问:“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心愿吗?”她转动着眼珠子,额头的齐刘海也动了动,直到眼睛落在我身上时,她才开口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让你开摩托车搭我去兜风。”我点了点头。她看了看我,眼睛一亮,说:“你学会了?”我又点了点头。她忽然激动地抱着我,说:“那明晚八点我家楼下,你搭我去兜风。 ”我“嗯”了一声,想起夏雨婷的家,再想了想自己的家。她家有三层高,墙外砖显得有些复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再反观我家,红砖墙,斜瓦片,雨落时会漏水。我想我与她的种种区别,才导致我们没有以后。她见我不说话,便牵着我的手,说:“我们跑一跑就到海边了。”我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说来也奇怪,我对她似乎已经没有爱了,反而有一种好奇,好奇高中毕业之后她读了什么大学、好奇她怎么认识的画家、好奇她为什么要举水果刀捅画家。这一连串的好奇,使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想了想,说:“你认识一个眼角有痣而且画画又好的同学吗?”她指了指我,说:“不就是你吗?”我神情严肃地说:“不是开玩笑。”她摊了摊手,说:“那没有。”

忽然,不远处冒出“呜”的一声。难不成是阿渡?也不知道穿越会不会影响骑摩托的技术,但这声音一定是阿渡。果然,老爹骑着阿渡出现在我的右前方。

我连忙松开夏雨婷的手,说:“我老爹来了。”夏雨婷一听连忙跑到我身后。老爹远远瞧见我们,喊道:“臭小子,回家。”我回头向夏雨婷使了一个眼神,她退后几步,朝我挥了挥手。我看到老爹,连忙朝他跑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瘦,笑起来左边嘴角上会露出一个小梨涡。小梨涡我也有,算得上是遗传。不过,此时他脸色似乎不太好,他正瞪着我,像曾经一样不满意我和夏雨婷在一起。我没有顾及太多,跑过去朝他笑了笑,再看了看阿渡。阿渡瞧上去很新。我没记错的话,是上一年春节前一个星期买的阿渡。老爹买回阿渡后,便总对我说:“以后你不好好读书,就跟我学搭客。”没想到,这句话倒是印证了。老爹见我不说话,又假装咳嗽一声。我摸了摸阿渡白色的身体,它身上没有刮痕,而且还透着白亮的光。我似乎听到阿渡的呼唤,迅速跨到它身上。我把头靠在老爹肩膀上,说:“老爹,我们回家。”老爹说:“别叫老爹,叫爸。”我“嗯”了一声,想起老爹是在二零零七年四月八日出的事故,便搂住他,说:“爸,我们回家。”老爹说:“以后别和夏家的女儿走太近,你们没有结果的。”我其实也知道,所以我说了一声:“好。”老爹说:“知道就好,你们不同……”我说:“知道了,回家。”老爹扭着阿渡的把手,没有再说话。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以后管我们家的摩托车叫阿渡吧。老爹说:“为什么?”我说:“好听。”老爹又是一阵沉默。风迎面吹来,阿渡托着我们父子俩,欢快地往家里跑。


04

第二天晚上,我趁老爹洗澡,从他换下有三个补丁的长裤口袋里掏出阿渡的钥匙,迅速骑上阿渡往夏雨婷家的方向驶去。老爹听到“呜”的一声响,从厕所里冒出声来:“臭小子,你会不会骑摩托?”我应了一声,“会了。”老爹又喊道:“今晚有雨,你早点回来。”我应道:“好的。”老爹又喊了一声:“后备箱什么都没有,你别打开。”我知道后备箱是老爹藏的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他全部的存款,所以我连忙说道:“好。”老爹没有接着说什么,厕所里冒出一阵水声。

我骑着阿渡,哼着周杰伦的《晴天》,绕过桂姨家的房子,听到她家电视的声音。往里看了一眼,电视里的一个男人好像是张国立,想必播放的是《金婚》,我老爹也爱看这个。他经常来桂姨这里蹭电视看。桂姨是镇上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属于某街道办管理。上一年春节,领导给桂姨送了一个小电视,她高兴地和我老爹炫耀了好几天,还邀请老爹常去她家看电视。想到老爹和桂姨,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他们都有一个儿子,而且儿子几岁大老伴就没了。说实在,我对我老娘印象不深,所以也没有过多回忆。我往桂姨家的门缝里瞧了一眼,她的儿子王亮,也是我班上的同学,这会电视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更加白,而桂姨还穿着那一身清洁制服,在院子的水井旁疯狂地洗手。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想到再过一些时日,王亮的白血病就要被检查出来,心里就有些难受。我叹了一口气,月光从我面前溜过。我生怕夏雨婷等晚了,便让阿渡跑快一些。

巷子里起风了。我抬头一看,瞧见乌云即将盖过月亮。路灯上了年纪,冒出“吱吱”几声。我借着灯光,来到夏雨婷家门口对面。我不敢太靠近她家,楼太高,我不习惯抬头看。夏雨婷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我对面,朝我挥了挥手,见我盯着她家的墙外砖,迅速跑过来。我缓过神来,说:“上车。”她“嗯”了一声,跨上来,坐在阿渡身上。阿渡似乎不太喜欢她,晃了她几下,又比我想象中的速度快了些。直到离开她家一段距离后,她搂着我瘦得没肉的腰,摸着我两旁的骨在后面笑着。夜晚的巷子里,经常冒出狗吠声。她借着狗吠声的掩盖,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喜欢你,李复兴。”我没有回应她,应该说现在的我没有回应她,我记得我之前可是提高声音给她回应:“我喜欢你。”可现在我没有。我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我知道她的喜欢,然后让阿渡加速跑起来。

“滴答”,一滴雨落下。我说:“下雨了,要不回吧。”雨婷说:“不回,我想和你淋一场雨。”我想,罢了,反正就一场,是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雨越下越大。阿渡似乎失灵了,在我没有加速的情况下,它竟跑得飞快,而且它跑的方向是南桥街。怎么会去那里,我想让它停下。可它没有听我的,一个劲地跑。完了 ,雨越下越大,盖住我的视线。夏雨婷把我抱得很紧,说:“复兴,我冷。”我再扭了一下把手,阿渡还是一直向前。我隐隐约约瞧见漩涡雨,难不成阿渡也穿越了?我难以置信 ,回头望着夏雨婷,说:“还愿意陪我淋一场雨吗?”夏雨婷脸上沾着雨水,她连衣裙湿透了。她搂我搂得更紧。她说:“和你,不怕 。”我想,如果夏雨婷也穿越了,说不定她就不会拿水果刀捅画家。想到这里,我也没有从阿渡身上跳下来,而是伸平双手,任由阿渡奔向漩涡雨。

可等我和阿渡被吸进漩涡雨中心时,有一股奇怪的力将夏雨婷甩出去。我向她伸出手,可她只在漩涡外围进不来。我喊了一声,“阿渡。”可阿渡正往下坠。我看到一个黑洞即将吞噬我和阿渡。我扯着嗓子喊道:“夏雨婷,你听好了,绝对不能和一个眼角有痣的画家走得太近,听清楚了没?”雨声很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夏雨婷站在雨中,摇了摇头。她定是没听见,当我准备喊第二声时 ,我与阿渡已被黑洞吸了进去。


05

待我醒来后,我正躺在文化公园的躺椅旁。阿渡一直没有离开过,静静地陪着我。雨停了,我往天空看了一眼,有一道光嵌在天边。口袋里又是一阵振动,我掏出小灵通,看到张颜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再看了看时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时间停在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六日六点十分,也就是夏雨婷举水果刀捅画家的两天前。我心想,说不定还来得及阻止这一切。可我和夏雨婷有四五年没联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我猜想,也许张颜还留着夏雨婷的号码。于是,我叫上阿渡,往家里赶。

回到家时,我敲了敲门。张颜瞧见我走过来,连忙说:“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我从门缝里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夏雨婷电话?”张颜说:“我不能把她电话给你。”我说:“为什么?”张颜说:“这是规定。”我往屋里走,额头冒着汗,说:“我好像很多天不在这里了。”张颜说:“对的,两天了。”两天了?我消失了两天?那么我穿越回去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长是一致的,而且还有一点,那便是等我再次回来现实世界中,时间会提前两天。张颜见我不说话,把饭菜端在我面前,说:“先吃饭。”我说:“我遇到一个很复杂的事,说了你应该不会相信,因为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她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说:“我穿越了。”她说:“我知道。”我说:“你真的知道?”张颜说:“你的情况……我和医生都知道。”我有些不悦,因为张颜和那个医生走得很近。我瞪着张颜说:“为什么医生会知道?”张颜看着我说:“因为你的情况很不乐观。”我瞧出张颜的嫌弃,说:“你定是嫌我比他穷,是吗?如果你要钱,我可以……”张颜打断我,说:“你先去吃饭。”我被气昏了头,说:“我现在就出去搭客。”但想了想,我当务之急应该阻止画家被夏雨婷杀害,便说道:“现在还不行,我得去救人。”张颜笑了,说:“救人?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听到这话时,瞪着张颜。张颜见我瞪着她,连忙说:“对不起。”她只说了对不起,我有些失望。我说:“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选我吗?”张颜叹了一口气,说:“你先吃饭,好不好?”我再次强调:“我真的穿越了。”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算我求你了,先吃饭。”我想说什么,可她又能信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掏口袋拿出阿渡的钥匙,想着自己也是傻,怎么管她要夏雨婷电话,可除了她,之前的高中同学都断了联系。我叹了一口气,心想不如出去逛一逛,打听一下夏雨婷的家搬到哪里去。

在我的记忆中,老爹去世后的那一年,夏雨婷和我提出分手,理由很简单,她说她要高考、她说她爸妈不肯、她说她想上大学。而这些话里面从不加一句“我想和你”。所以我不得不和她分手。可老爹去世后,我便不再回学校,直到张颜告诉我,高考之后,夏雨婷搬家了。我才知道夏雨婷已经悄悄离开,可她如今怎么又回来了?我经常骑着阿渡绕过她家,那面复古砖早就变成了艺术墙、而她家也变成了一家画廊。我想之前站在画廊门口戴着口罩的女人就是她,只是在我按喇叭的盛邀下,她总是转过身。想到这里,我忽然想去画廊看一看,说不准真能遇上她。于是,我骑着阿渡往画廊那边赶。

我和阿渡到了画廊,没有发现那个站在门口等待的女人。我顿时失去了方向,可在偶然间我听到画廊对面的教堂里传来一阵钟声。我扭过头看向对面,瞧见一名清洁工阿姨正放下扫把,在自己胸前画十字架。我不敢看向她,因为我知道她是桂姨。我也没有颜面去见她,因为自私。我像以往不小心遇到她一样,骑着阿渡飞快冲过去。可没想到当我准备扭把手时,她朝我喊了一声: “复兴,别躲了,我知道是你。”

我没想到这一次她会和我打招呼,这倒显得我有些没礼貌。我连忙问起王亮情况:“王亮还好吗?”桂姨摇了摇头,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她比以前老了许多,五十出头的她已经白发苍苍,而且右脸颊上还有一颗老人斑。我连忙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如果当年我爸把钱……”她迅速打断我,说:“都过去了……我已经把王亮接回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去看看他。”我把父亲留给我的钱拿去厚葬父亲、拿去和张颜结婚、拿去翻新旧屋等等,却没有半分拿给王亮治病。我想……如果可以重来,我会不会重新选择一次。可此时,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过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一切。我叹了一口气,看向桂姨说:“会的,我会去看他的。”桂姨点了点头,拿起扫把绕着教堂门口旁的耶稣雕像扫了一圈。这耶稣雕像瞧起来有三米高,我忽然想把一切希望寄托给它,便双手合十朝它拜了拜。桂姨却在一旁拿起扫把指着我,喊道:“错了,应该在胸前画十字架,然后心里默念‘愿主保佑’。”我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心理默念着:“愿主保佑夏雨婷没有杀人、保佑王亮尽快康复、保佑张颜永远相信我。

忽然,天空响起一阵雷声。我朝桂姨喊道:“桂姨,快下雨了,回吧。”

桂姨说:“我还要去扫一扫市精神病院还有文化公园门口,你先回。”

我望了望天空,乌云往下坠,说:“那我先回去看看。”

又一阵闷雷。我骑着阿渡绕到教堂旁的市精神病院。我将阿渡停好,从后备箱拿出雨衣披上。我在想,如果此时遇到漩涡雨,那该多好!

天越来越暗。我想去文化公园瞧一瞧,毕竟那里是事件的起点,说不定能找到阻止夏雨婷的办法。

“轰隆”一声巨响,我往那边瞧去,竟然又一次看到漩涡雨。我沿着它的方向赶,忽然发现夏雨婷,而此时的她手里正拿着水果刀,刀上沾着血,有两个人躺在她身旁,一个是画家,另一个竟然是……桂姨。怎么会是桂姨 ?我瞧见画家的手指动了动,而桂姨好像没了动静。我朝夏雨婷吼道:“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

夏雨婷拽着水果刀,另一边手掀起自己的衣袖,说:“李复兴……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看看我手上的伤痕,都是那个混蛋的‘杰作’。”我看了看她的手,上面有刀疤还有烫伤的痕迹。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她怎会杀人?她在雨中嘶吼,“你看他用水果刀割下我的皮,拿我的血当涂料……可就是这么一个疯子,我竟爱了他整整四年。”我缓缓向前,看了看桂姨,说:“那桂姨呢?为什么要杀她?”她笑了笑,头发湿漉漉地埋在脸旁,说:“她竟然勒索我……她说她要报警……她说她要二十万……我不想坐牢……我也没有钱,所以……我……只好杀了她……等等……你不会报警吧!”她瞪着我,手里举起水果刀,说:“李复兴,我们曾喜欢过对方,你定会帮我的,对吗?”我叹了一口气,雨水从我脸上滑下来。她见我不说话,在雨中大笑了几声。此时,她像一个疯子,而她似乎也要将我一起杀害,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我想,不如把她引进漩涡雨,于是,我心里有了一个计划。我朝她说道:“对不起,夏雨婷,我想我还是报警吧。”她冷笑了一下,朝我吼道:“你真行呀,亏我还对你动过心。”我骑着阿渡跑起来,她在后面紧跟着。

一道闪电落下来,雨越下越大。我听到雨水飞溅的声音,我来到漩涡雨前面,回头看了夏雨婷一眼,说:“你为什么选今天杀人?”夏雨婷边跑边说:“因为今天是我与他认识的纪念日。”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条血丝挂在眼中。她快跑到我这边时,竟然扑了过来。我骑着阿渡加速躲过去。她扑向漩涡雨,可没想到的是,她又一次被漩涡雨弹开。怎么会这样?我惊讶地看向她,可漩涡雨却像磁铁一样把我吸进去。我朝夏雨婷吼了一声:“下次别和画家在一起。”

地下渐渐出现一个黑洞,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和阿渡才能回到过去。


06

外面传来老爹和桂姨的声音,我从床上睁开眼,很显然,我又一次穿越了。桂姨的声音从外面透进来。她说:“老哥,医生说十万块钱就可以换个骨髓,我求助了所有的亲朋好友,还差几万块钱,你有吗?”我缓缓站起来,想让老爹把钱借给桂姨,可脚迈到门槛时,忽然停了下来,如果我站出去,改变老爹不把钱借给桂姨的过去,那日后我又怎会有钱办其他事。我叹了一口气,身子靠在墙上,瞧见老爹摇了摇头,眼睛盯着阿渡的后备箱,不敢看向桂姨,说:“我……不是不想借你,只是……我也没有。”老爹说了谎。我知道老爹在阿渡后备箱里藏着好有几万块钱。我迈出一小步,桂姨听到动静,强挤出微笑,说:“没事,我再去别家看看。”我想要说什么,可话却像鱼刺卡在喉咙。父亲叹了一口气,走到阿渡的后备箱拍了拍,直到桂姨离开我家之后,他才指向我说:“你这臭小子,日后不好好读书,我定打断你的腿。”我知道父亲存一笔钱,是想让我上个好大学,可他料不到自己会先出现意外。想到这里,我连忙问他:“今天几号?”老爹说:“四月六号,怎么了。”我走到墙边的日历上看到是二零零七年,瞳孔不自觉地放大,我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保持冷静,说:“老爹,答应我,两天后不要出门,不管遇到什么事。”老爹惊讶地看向我,“为什么?”我连忙说:“答应我,两天后一定不要出门。”老爹见我态度坚决,说:“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努力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我点了点头。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爹得出去了,为了你的学费。”我“嗯”了一声,看着老爹骑着阿渡离开家里。

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孤独有利于思考。我在想怎么阻止夏雨婷,可没想到她一次比一次可怕,上一次她只杀了画家,而这一次她连桂姨也一同杀害。然而,她作案的时间不同。夏雨婷第一次杀害画家是在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八,而第二次杀害画家和桂姨是在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六。她行凶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可能是因为我穿越的原因,所以发生改变。

我想得很入迷,不知道过了多久,约莫有一两个小时。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才抬起头看了看外面。“复兴,你爸出事了。”这是张颜的声音,这声音和老爹出事那一天一样。我连忙跑出去,朝她喊道:“不应该是两天后,怎么是今天?”张颜神情凝重,说:“他被卡车撞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他在张颜家楼下的超市被卡车撞了。他是为了护住阿渡,不!应该说他是为了护住他这辈子辛辛苦苦给我赚的学费。可怎么会是今天,怎么会……我连忙跑了过去,一滴泪落在风中,坠在地上。张颜跟在我后面,说:“复兴,待会不管遇到什么……”我点了点头,说:“谢谢。”其实,这一声谢谢,我对张颜说了无数遍,我感谢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陪着我、我感谢她在我失去方向的时候鼓励我、我感谢她发自内心地喜欢我。我都记得,这一点张颜比夏雨婷好。夏雨婷在我父亲去世没多久,因为我辍学的原因,只给我留了一封分手信。我边跑边想着那些无法改变的遗憾,直到我快到超市时,路人已经围成一圈。我远远地看到桂姨。张颜说:“是桂姨叫的救护车。”我的记忆里,是我赶到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怎么连这一点也发生了改变。而此时,父亲正被抬着上了救护车,我看着阿渡身上沾着血,心里更加难受。我没想到我竟然两次见证了父亲去世。我走到阿渡身旁,这一刻我多希望它是一架时空机,让我永远留在过去。

我的未来是一个无法看清的黑洞,每一天的重复只为了活着。我重复着那一句话:“走嘛,去哪里 ,我可以便宜点。”我重复着按喇叭,像穿着没有破烂的衣服在乞讨。我重复着对张颜和说:“等以后我们怎么……怎么样。”可到头来,我什么都无法改变。父亲会出意外、夏雨婷同样会杀人,还有……我无法改变自己和张颜生活。我抱着倒在地上的阿渡哭了起来。张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医院陪伯父吧。”我摇了摇头,说:“我要漩涡雨、我要再次回去、我要改变这一切。”张颜脸上写满疑惑,说:“什么?”我扶起阿渡,它身上的裂痕似乎又变长了一些。桂姨见我去扶阿渡,连忙喊道:“傻孩子,还顾着那破车干什么,快去看看你爸。”我骑上阿渡来到救护车旁,老爹就躺在那,他嘴巴动了动。我连忙靠近听,说:“老爹,你要说什么?”我鼻子一酸,溢出两行泪。他气息很弱,手抬起来指向桂姨,说:“我对不起你桂姨,对不起她……”我叹了一口气,想着父亲之前的遗言,和现在说的也不同。他当时说:“摩托车后备箱……后备箱。”他只交代了这一句,就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此时这一句却变成对不起桂姨。我看向桂姨,照在她身旁的光暗了,一道闷雷落下来。天气变得比我穿越带来的改变更让我措手不及。桂姨朝我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看向父亲,他已经断气了。张颜朝我走来,说:“没事的,复兴。”我看向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如果以后我重复对你说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会信吗?”张颜点了点头,说:“你说什么我都会信。”我说:“那你愿意和我走一趟吗?”她疑惑地说:“去哪里。”我想了想,看向桂姨,准备拔下阿渡身上的钥匙,往后备箱走去。

雨落了。张颜抬起手遮在我头顶,这是她曾给我的温柔。我看着雨下,朝桂姨喊道:“桂姨,你先回家,我一会有事去你家找你。”桂姨点了点头,说:“好。”我想把后备箱的钱都给桂姨,这样也许会改变她勒索夏雨婷的未来。

雨越来越大。我怕把钱淋湿,没有打开后备箱,而是骑在阿渡身上,看向张颜,说:“如果重来一次,时间可以提前,我希望我早点喜欢你。”张颜捂住脸,雨敲打在她的白色短袖上。我瞧出她的害羞,说:“上车。”她跨在阿渡身上,细长的腿搁在两旁。阿渡明白了我的意思,往家的方向赶。它身上的血被雨水洗涤着。

忽然,刮来一阵风。张颜紧紧抱着我,她比夏雨婷主动,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说:“复兴,我喜欢你。”我点了点头,重复那一句:“如果以后我和你重复说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会信吗?”她扯着嗓子吼道:“信,你说的,我都信。”我顿时觉得不悲伤了,骑着阿渡跑起来。

可阿渡又不听话了,竟然往南桥路跑,此时文化公园还是一座烂尾楼。

“你瞧,那里有漩涡。”张颜指着上方,说。

我又一次看见漩涡雨。我露出了微笑,心想,这一次我一定要彻底的改变。我连忙加速,阿渡这会听懂了,我倒觉得它喜欢上了穿越。它“呜”的一声冲进漩涡雨。张颜忽然落在湿润润的地上,她被挡在漩涡雨外围。而此时,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我和阿渡才能穿越。

漩涡里的雨越来越大。阿渡在往下坠,它坠得快,头不停地摇晃起来。地面又出现一个黑洞,我将又一次回到现在的世界。


07

待我醒来后,我已经在文化公园门口旁。我看着阿渡像一位迟暮老人倒在地上,它身上又多了几条刮痕。我把它扶起来,说:“我们回家。”

我骑上阿渡,它的头往右边歪了许多。我沿路经过教堂时想到桂姨,便掉头去了她家里。

到了桂姨家门口时,我透过门缝看到王亮,他那苍白的脸露出血丝,嘴唇白得像被雪吐沫一般。我让阿渡停下来,准备跨门进去。但到了门口,我又犹豫起来。我在想如果父亲当时把钱借给他治病,这会他会不会已经好起来了?他拖着宽大的衣服,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他盯着桌面上的水,嘴里喘着气。我连忙走过去,把水递给他。他看向我,有气无力地说:“你是复兴……对吗?”我点了点头。他沉默了一会,眼里溢出泪,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能来看我……也挺好。”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摇了摇头,伸出手,那五根手指很纤细,像筷子一样露出来。我看着有些心疼,说:“桂姨呢?”他指着外面,说:“出去了。”我担心桂姨会被杀害,想了一会,想到一个办法,那便是把在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写下来。我朝王亮的房间看了看,他那老旧的书包依然搁置在墙角。我看到笔和纸,说:“借来用用。”他点头,动作很慢。我想,竟然凶手是夏雨婷,那么要阻止这一切,就得从她身上下手。于是,我写下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不管以后发现什么,都不要跟眼角有痣的画家交往。第二句话是:请在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日,打这个电话——156……。我把现在的电话写下来,如果她看到也许真会打。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改变什么,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

忽然,桂姨从外面回来。我看向她说:“桂姨,不管今晚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门,好不好?”桂姨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今晚还要出去借钱。只要有钱,才能治好我儿子。”我叹了一口气,说:“今晚有雨。”她没有理会我,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呵,为什么十万块钱换不了一个骨髓,为什么……”我准备再次开口时,她朝我吼了一声:“呵,为什么十万块钱换不了一个骨髓。”她吼的时候,眼珠子翻白,身体不断地摇晃。我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王亮说:“妈,冷静点。”桂姨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又喊了一句:“呵,为什么十万块钱换不了一个骨髓。”王亮朝我挥了挥手,说“复兴,你走吧。 ”我说:“桂姨……她……”王亮说:“没事,走吧。”我看见他们有些心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把写好的那张纸叠成方块状放进口袋里便独自离开。

我骑着阿渡驶出桂姨家,经过自家门口时,我看到一双皮鞋,心想我家里怎么会有皮鞋,便停好阿渡,从它身上下来,缓缓推开门。门没锁,我沿着大厅走到最尽头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含情脉脉地看向张颜。我急了,冲进房间,说:“他是谁?”张颜说:“医生。”医生笑了笑,说:“你情况怎么样?”我说:“有你在,很不好。”张颜说:“他给你看过病,记得吗?”我摇头,不记得,也不想记得。医生朝张颜使了一个眼神,便穿着他的臭皮鞋走了出去。张颜似乎怒了,吼道:“你又疯了。 ”我试图保持冷静,说:“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张颜说:“什么话?”我说:“你说过‘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信’,还记得吗?”张颜摇头,说:“我没有说过。”我无奈、还抱着希望,说:“我真穿越了,而且两次。”张颜拿出手机,点开录音键,看向我说:“来,说说经过。”我说:“这很荒唐,可我真的穿越了两次,第一次我撞到夏雨婷杀人,是在二零一零年七月十八日。而第二次,她还杀了桂姨……是那个桂姨,你应该认识吧。”我的目光落在张颜身上。她按下录音暂停键,朝我吼道:“你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我说:“不是……这是真实的,就发生在我身上。”张颜摇了摇头,说:“李复兴,你清醒一点。”我说:“我很清醒。”她说:“我快受不你了。”我想了想,说:“是因为那个医生?”张颜眼神闪烁,说:“不是。”我拉了一下她的手,说:“请你相信我。”她吼道:你又发疯了。”我重复说:“我真穿越了。”她喊道:“请你接受治疗。”我立在原地,在那一瞬间,张颜全当我疯了。

张颜关上门。我在门外,可这是我家。我冷笑了一下,又看了阿渡一眼,因为我只剩下它。我骑在它身上,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它才是属于我的、彻彻底底属于我。

这一路上,我失去方向。阿渡却没有失灵,可能连它也不想给我指一条明路。我无奈、叹气、沮丧,不知不觉又朝着文化公园驶去。

天空又开始下雨,这一次没有任何预兆,天一黑,雨就落下来。街上的路人跑向雨的反方向,而我则骑着阿渡往雨中跑去。阿渡像即将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开始摇晃着自己的身姿。它的头愈发的沉。我想拽住它,可它不听我的使唤,跑到文化公园附近。我远远地看到桂姨,她手里拿着水果刀,夏雨婷和画家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我不敢相信,这一次凶手竟然变成了桂姨。我朝她喊道:“桂姨,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桂姨丢下水果刀,在胸前画着十字架。

雨从四面八方而来,浸泡着阿渡。桂姨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举起手来喊道:“呵,十万块钱竟然换不了骨髓。 ”

我向她这边来,看见她手里紧拽着金表和项链,猜想她的动机应该是钱 。可没等我走到她面前,地上忽然卷起漩涡。又是那一阵漩涡雨,可这一次,我又能改变什么。


08

我再次醒来是在二零零七年。我掏了掏口袋,看到给夏雨婷的纸条,上面的字都在,便走到大厅看到日历。昨天留下的笔迹是在零七年七月五日,而今日是七月六日。我顺着时间回忆,此时我已经和张颜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夏雨婷有没有搬走。和张颜在之后一起,我不想遇见夏雨婷,总感觉不太好,但说不出原因。

我走到阿渡的身旁,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一条又一条刮痕印在它身上。我想它定是累了,便悄悄拿出钥匙打开它的后备箱。

打开后备箱之后,我瞧见那个熟悉的木盒。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这一刻我想起父亲,但我不能再犹豫。我没有打开里面,怕一打开……看到一沓厚厚的一百块钱纸币,自己又舍不得。我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黑色袋子包着盒子,准备出门。

我刚跨出门口,就看到张颜。我连忙抱着盒子往家里赶,生怕她瞧出端倪。可她眼力尖,“刷”一下跑到我身边,说:“袋子里藏着什么?”她那双明澈的大眼睛打量着。我想了想,说:“我爸留下的 。”张颜说:“我瞧瞧。”我知道给她瞧了,就不能借给桂姨,便缩了缩手,说:“没什么好瞧的。”可向来敏感的她,连忙拽着我的手,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连忙说:“这和爱没有关系?”她嘟起小嘴,说:“那给不给看。”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她说:“不给,我自己抢。”她是笑着说的,这也是她的可怕之处。她总是笑着做最狠心的事。在我和她拉扯之接,袋子破了,盒子掉在地上,盖子竟然开了 ,地上全是一百块钱纸币。她十分惊讶地看着我,说:“怎么……这么多钱?”我说:“老爹辛苦赚的钱。”说完,我立刻弯腰去捡。她也弯下腰,说:“那够我们以后用了。”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借给桂姨。”她喊道:“什么 ! ”我说:“王亮病了,他比我需要这笔钱。”她摇头,说:“那不行,你和他又不熟。”我态度很坚定,说:“那是人命,不是熟不熟的问题。”她吼道:“你就是一个傻子,你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去救人?”我把钱捡起来,只剩下张颜身旁的一百块钱纸币,说:“你就当我傻,但这笔钱我得借给他。”她迅速拽着一旁的一百块钱纸币,说:“行,我说不过你,但总得留点给我们吧。”我蹲在原地犹豫了。她接着说:“你想,如果以后我们结婚是不是要一笔钱?”我挣扎了一会,反问她:“是不是没钱,你就不嫁给我。”她竟然沉默了。我有些失望,抱着那个盒子走出去。她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我立刻拿出家里的钥匙把她反锁在家里。她敲着门,喊道:“你混蛋,放我出去。”我没有说话,狠下心来,迅速跑到桂姨家里。

桂姨站在门口就看到我。我气喘吁吁地说:“桂姨,我爸留下一笔钱,你先拿给王亮治病。”我将盒子递出去那一刻,竟然有些舍不得。桂姨听到钱,连忙接过来,不给我反悔的机会。她打开盖子一看,连忙朝我鞠躬,说:“复兴呀,这得多少钱呀。”我说:“两三万,够吗?”桂姨喜极而泣,说:“够了,医生说‘十万块钱可以换骨髓’,换了骨髓,王亮就好了。”我说:“那就好。”桂姨说:“要不留下和我吃顿饭。”我说:“不用,王亮在屋内?”桂姨“嘘”了一声,说:“他吃了药,刚睡下。”我说:“那我就不去看他了。”桂姨朝我点了点头,说:“复兴,谢谢。”我看到她脸颊上挂着泪,说:“会好起来的。”她哭得越来越厉害,抱着我老爹这辈子的血汗钱。我有些不舍,但还是要离开,说:“我先回去看看。”她说:“钱……我会尽快还你。”我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

我头一次感觉到钱的重要性,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依靠。

天忽然变暗了许多。我连忙拍了拍口袋,给夏雨婷留的纸条还在。我松了一口气 ,朝夏雨婷家里跑去。

乌云密集,一阵闷雷响起。我来到夏雨婷家,绕着围墙,找到夏雨婷的房间,她住在一楼一个大房间里,那里曾是我向往的小窝。因为有书桌、衣柜、还有地毯、墙纸……而这些我家都没有。我像以往一样敲着夏雨婷的窗,可无人应答。

“滴答……滴答……”小雨落了,敲打着挡住我的窗。我站在雨中,又敲了几下。夏雨婷终于开口,“别敲了,复兴,我和你没有结果。”我说:“我有一张纸条给你,给完,我就走。”我用手遮住口袋,怕纸条被淋湿。她说:“真的?”我说:“真的,这个纸条你留着,等以后你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再打开。”她说:“为什么?”我说:“快开窗 ,不然雨把我最后给你留的纸条都淋湿。”她似乎急了,连忙打开窗,说:“什么纸条,非要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打开?”我说:“不仅仅是下一个,总之遇到喜欢的人之前打开看看。”她瞧着外面的雨和我,说:“你好了吗?”我说:“怎么忽然问这个。”她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她声音很柔弱。我怕纸条被淋湿,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来。好在雨不算大,只淋湿一个角。她叹了一口气,一直盯着我看。我把纸条递到她手里,说:“记住我说的话。”她接过纸条,说:“你心里还有我,对吗?”我说:“如果我爸不出意外,我没有辍学,和你一起高考,我们会有结果吗?”她说:“会。”我嘴角上扬,说:“那足够了,记得保留好我最后的纸条。”她把纸条握在手里,说:“一定要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再打开。”我坚定地说:“不错,切记。”她说:“我记住了。”我说:“那我走了。 ”她看着我,说:“你怪我吗?”我说:“不怪,只要你好好的。”她说:“你也要好好的。”我没想到这一次可以和她告别,比起记忆里她悄悄搬家、不辞而别好了许多。我想潇洒一点,在小雨中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便跑了起来。

也许这一次 ,真的能改变什么。

雨越下越大。我在雨中挥手,像拿着一把剑,把雨斩开。可我的手不是剑,它只会被雨水浸泡。出于好奇,我跑向南桥路,不知道能不能遇到漩涡雨或者遇到那个画家。

跑了一会,南桥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烂尾楼。我躲在一个屋檐下等雨停。

全身都湿透了,风吹过来时,我打了一个喷嚏。我瞧着四处无人,心想不如学画家一样在雨中漫步。想到这里,我立刻冲到雨中,踩踏着雨水,每一步都带着节奏。我哼着周杰伦的《以父之名》,这首歌我听了许多遍。这一刻,我像极了那个画家、也像发了一场疯。

忽然,眼前真的出现漩涡雨。我有些舍不得这里,但不离开,便什么都改变不了。于是,我冲向漩涡雨。可结果竟然是,我被雨弹开。我进不去漩涡之中,在外围吼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想了想,好像忽略了什么,没错,确实忽略了,我少了阿渡。难道说,我没了阿渡就回不到未来。想到这里,我立刻跑回去。

头发湿了、衣服湿透了。我跑到家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大厅的窗户是开的,张颜不在房间,定是早爬了出去。我骑上阿渡,心里默念,但愿这一次回去,张颜不再把我当成疯子看待。

阿渡像被唤醒一样,托着我朝漩涡雨中行驶去。

等我醒来后,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已经是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二日。我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发生改变。

我看了看四周,依然在文化公园,而阿渡似乎受到重伤,躺在地上起不来。我扶了它一下,它的轮子掉了下来。我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拽着它的轮子,另一只手扶着它朝家里走去。

走到家门口时,我又看到那双皮鞋。我气冲冲地跑进去,忽然身后出现两个粗大汉,他们把我按在地上。阿渡被他们撞碎了,贴在墙上。张颜朝我走近,说:“你怎么越来越严重了?”我挣扎,朝他们吼道:“你们要干什么?”医生托了一下眼镜,说:“给他打麻醉吧,把他重新关在小房间里。”张颜从桌子的小银盘里,拿起针管往我脖子上不知道注射了什么东西。我感到一阵头晕,便睡了过去。


09

我醒过来后,便再也没有听到雨声。我待在医院的第六天,在前面几天的电击后,我不再提起我穿越的事情,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人都说我疯了,张颜说,医生也说,但我依然不信。医生说,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我,一个是疯了的我,另一个是没疯的我。我朝他吼道:“王八蛋,你是怎么勾引我家张颜的。”他笑了笑,说:“张颜是院里的护士,她不仅仅属于你一个人。”我起身向他抡拳头,谁知又受到一阵电击。因我的表现不好,所以被关在四面都是白墙的小房间里。在小房间里,除了床,就只剩下一间极窄的卫生间。在那里,我找不到说话的人。可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陌生人打来的,我实在孤独得很,便接通电话,用大拇指把电话按在耳朵里,倾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夏雨婷。我连忙问道:“你现在怎么样,没有遇到那个画家?”她说:“什么画家?”我接着说:“就是眼角有痣的画家。”她笑着说:“那不就是你吗?”我说:“怎么可能,我眼角没有痣。”她笑着说:“你老毛病又犯了,我给你叫医生。”我不信,自己摸了摸眼角,有一小块凸起,莫不是真的有痣,怎么连我也记不得了。她说:“医生来了,你注意一点。”我隐约听到敲门声,再问了她一遍:“我眼角真有痣。”可她已经离开了。我把大拇指伸出来,叹了一口气,再摸着自己的眼角。

等光再次透过小房间里,两名粗大汉打开门,把我带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像前几天一样问我,“你有没有穿越?”这一次,我学聪明了,摇了摇头。医生说:“比前几天好了些,回病房去吧。”

我想,张颜和医生定是早就计划好怎么害我,而那两名粗大汉也是他们同伙。他们不仅要夺走我的一切,还要把我逼成一个疯子。我走到长廊里,听到前面的叫喊声,好像是张颜的声音。

张颜喊道:雨婷,你快看,那个女疯子竟然自杀了。

我朝张颜的方向看去,她身旁有一个女人也穿着护士服。而此时,她们正盯着窗外看。出于好奇,我也看了一眼,没想到真有人自杀了。她挂在耶稣的雕像上,头发遮盖住她的脸,一阵风掀起她头发时,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是桂姨。怎么会这样,难不成王亮没有救活。

站在张颜身旁的护士,说:“她也是可怜,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张颜抢着说:“我知道那句话,‘呵,十万块钱竟然换不了一个骨髓’。”

我朝她们吼道:“是桂姨呀,张颜,你不认识了吗?”

张颜说:“认识,她和你一样,都是病人。”

我说:“我没有病。”

张颜说:“不信,你跟我回你病房 。”

我说:“什么病房?”

张颜走在前面,朝我身后那两名粗大汉使了一个眼神。

我跟着她来到病房,看到那原本空白的墙上多出四幅画。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在雨中漫步。第二幅画的是一个女子举着水果刀在捅一个男人。第三幅画的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倒在一辆摩托车身旁。第四幅画的是一个看着墙角书包的年轻人病倒在床。这些画很熟悉,似乎存在我的世界里,可我依然信不过张颜,因为她背叛我的感情。我朝她吼道:“我没有疯,这都是你们的阴谋。”

两名粗大汉把我按倒在地,我又一次遭受到电击。

等我再次醒来后,我又被关在小房间里。而张颜依旧给我送饭,饭菜有一荤一素、是瘦肉和青菜。肉里从没有骨头,吃起来也不费劲。我享受着“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渐渐代入疯子的角色,至少不用在风雨中骑着阿渡到处按喇叭,朝各种各样的人喊道:“走嘛,去哪里,我可以便宜一点。”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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