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学彬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清华同学叫我一起吃早饭。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接起电话，“还早着呢，睡会吧。”

      睡觉，成为到北京小半月来除了听专题讲座外唯一的爱好。我讨厌北京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灰尘。高大的写字楼里，人们手脚并用，连走路也在吃着肯德基，喝着可口可乐，时间就是生命在这里体现得如是充分。大街上繁杂无比，北方天冷，商铺沿着街口开一个小口，遮得严严实实，然后排着长长:的队买台湾油酥鸭、陕西肉夹馍，全然不顾影响通行。马路上、人行道全堆满了，从这头望那头，就是一个大的停车场，整齐的排成四排，动也不动。人行道、非机动车道，被川流的电动车、三轮车、自行车、老年代步车、快递送货车、美团外卖车、婴儿车……占了个满怀，我佩服他们骑车的技术，这么有序。好在清华大学门前还有几分闲致，进入初冬季节的清华，成排的银杏树叶挂在树捎的、飘在空中的、掉在行道的，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诠释了生命的可贵。几个毛体的“清华大学”，吸引了成群结队的学员，蜂拥而至，三三两两，“田七”、“耶”、兔子手、剪刀手……左一个右一个，能在这几个字前照个相，远比在教室认真汲取营养更有价值。

          最让要人命的是那恶劣的空气。我到北京已经十三天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天，更不要说蓝蓝的天了。放眼望去，永远是那抹暗黑暗黑的“雾”。呼吸进入鼻孔的，呛鼻汽油味，我恍然知道我的鼻毛为什么这几天疯长了。昨晚新闻联播报道，11月8日，辽宁14个城市11个市空气重度污染，沈阳六级严重雾霾污染，PM2.5一度达到1400微克/立方米。我拿起手机查看今天北京天气，“634严重”。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选择让自己饿一两顿，权当自己减肥吧。

        人有时在物质面前真是低贱的。反复的“咕咕”声还是把我从睡梦中叫了起来，物质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于是起床到处溜达，找个填饱肚子的地方。反正是填饱肚子，索性来个随便。

        进得这家店，着实让人有点意外。进门前，我甚至怀疑这是咖啡吧，或是茶餐厅。要不是橱窗上贴有 “米饭、面条，欢迎光临”的海报，再加上里面清新雅致，我毫不犹豫的进去了。我好清静， 觉得安静才能沉淀精神、思考人生。30平方小店，顺着墙壁摆放三张小桌，店后面用帘子遮挡的，估计是厨房。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条桌是樟木制成的，依稀能够闻到香樟木味道，坐凳固定在墙边，配上让人舒适的软靠枕 ，柔柔地，温暖如家。条桌上放着6个瓷罐，分别标有盐、醋、酱油、辣子（微辣）、胡辣椒（特辣），还有一个牙签罐，他们静静呆在桌面上，有条不纹。条桌对面墙上有错落有致的横木格，风车、水车、藤椅、木牛等工艺品乱而不烦的摆放着，像乡愁，一下把我引回老家，那年迈的父母、可爱的水牛和着童年无尽的乐趣涌上心来……。

        “先生”、“先生”，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了过来，“请问先生是吃饭还是吃面？”

        我才意识到我进店好像有几分钟了。“哦，你们这是吃饭的地方么？”我似乎问了一个最傻的问题。

        “是的，先生。这是我们的菜谱。”

        我抬头看了一眼服务员，年轻的容貌，鲜艳的衣服，就连外面套着的围裙都那么的爽朗、干净，我甚至觉得这是五星级酒店。“不知道有什么吃的？”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传说的“一次管一月”的场所。

        “先生，我们这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样烫饭，一样面条。请问先生需要点什么？”她还是这么彬彬有礼。

        “哦。那价格是怎么样的？”我潜意识告诉我，先问清价格再点，以免被宰。

        “烫饭十九，面条十五。贵州风味。”

        我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开始埋怨自己小人之气。我翻着菜谱（实为菜谱，实际上就两页精美的纸，上面每道饭面除了名字，还配上实物照片），正如小姑娘刚才讲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来一个盐菜肉沫烫饭吧”。

        “盐菜肉沫烫饭！盐菜肉沫烫饭！”小姑娘高兴地向隔着帘子的厨房传递着菜名。

        我环顾一下周围，这么小的店却装修这么精致，但却冷冷清清，十分好奇。“小姑娘，你们这店为什么叫刺梨花开呢？”

        “刺梨是我们贵州老家山上长的一种野果，混身长满了刺，也可以吃的。先生，你知道这东西吗？”

        我如何不知呢，我老家也有这种水果，小时候就经常上山摘这种野果子。

        “我们这个小店的烫饭和面条，也是我们老家常吃的。店里的一木一物都来自家乡的味道。”小姑娘说到这，明显感到十分的开心。还没等到我继续问，小姑娘又说开了，“我和我哥，就后面厨房那个，老家都是贵州的，来北京也好多年了。”

        话里间，我明显感到小姑娘对家乡的思念。“你们很想家吧，为什么不常回去呢？”我问道。

        “我哥在哪，我的家就在哪。”小姑娘突然向我笑了笑，一种充满快乐的笑。

        “那你哥为什么不带你回家，你岂不是更快乐？”

        “我，我……”，小姑娘突然又有点哽咽起来，然后吧了一口气，又笑着说，“只要我哥快乐，我就快乐。”

        又是她哥，看来兄妹感情真是好。

        “我和我哥相依为命七八年了”，小姑娘有点自豪的样子，“我爸妈去世得早，我还在上初中他们就离开我了，我上学全靠我哥呢。我现在还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学习呢……”，声音却突然减弱慢了起来，“只可惜，我不能再去了。”但很快，她又高兴了起来，“不过，你看，这个小店是我设计的哟，很不错吧。”

        “嗯，有点情调。可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呢？”我很好奇地。

        “也没什么了。”她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哥很疼我的，从小到大，我上学全是哥打工挣钱供的。可去年我哥查出患有颅内肿瘤，医生说是遗传性的，我爸妈也是得这病走的。我哥很坚强，也很乐观，他说，既然上天给他开这么大一个玩笑，那他只能把这个玩笑开到最后。所以，今年上半年，我哥就把打工挣的所有钱投到这个店里了。他从小就梦想当一外厨师，想在人生的最后一程，让自己实现这个梦想。”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点心痛，对生活如何乐观的两个人，上天为什么安排这么悲惨的生命。“你放弃学习，你哥同意吗？”小姑娘故意用手指“嘘”了一下。

        “小声点，他不知道的。今天周末我才来帮他的，平时我都给他说我去上学去了，实际上我在前不远的三联书店打工。我只想让他生活得快乐一点。”

……

        许久，我才抑制心中的那份同情与怜悯。我居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两个这么豁达乐观的生命，顽强的与生命斗争，却从不自暴自弃，从不悲观厌世，即使小店生意不好，为了理想，哪怕毕生的精力。我突然想起一段话来。一颗躁动的心，无论出居于深山，还是隐没在古刹，都无法安静下来。正如一棵树，红尘中极细的风，物质世界极小的雨，都会引起树枝的宕动、迷乱，不论这棵树是置身在庭院，还是独立于荒野。

        是啊。芸芸世界，繁华种种，心静便是安身之地。我们苦苦追寻的，不外乎是逃避与懦弱。就像那刺梨，虽然长自深山，却总有花开之时。

2015.11 北京西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