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漂亮的人球分过甩掉对方二十来岁的后卫后，我听到了围观人群的叫好声，而当我试图用马赛回旋过掉再次回追过来的那小子，结果让所有在场的人震惊——我居然骨折了。伴随着左脚落地清晰入耳的一声脆响，低头就看到小腿与脚组成了S形，比我上学时用心写英文字母时还要逼真的一个S。
最可气的是，对方后卫在看到我骨头断处的肿包时，居然冒出来一句：“卧槽，这大哥的小腿发育了。”果然年轻人荷尔蒙分泌的就是过剩。不像我，刚透支一点荷尔蒙就感受到了疼痛，还有晕厥。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白色背景环绕的病房里，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快速进入病人角色。就在我环视病房时，第一眼就看到门口老婆的怒目而视，动物法则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和猛兽对视，不然你会死的很惨。我咬了一下牙，佯装关羽刮骨疗毒看春秋般轻松：“没事儿老婆，别担心。又不是第三条腿折了，你还拥有性福。”
“幸福你大爷，你不是说你今儿加班吗？怎么就加班到球场上去了？怎么就加班到医院来了？你这加班是不是还得算工伤？”她仿佛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看我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顺手推了我大腿一把。当你受伤的时候，没有一寸皮肤是无辜的，大腿的轻微震动，引起了小腿骨折处的一场飓风。疼痛让我失去了理智，顺手把床头的一盘苹果推到了地上，我咬着牙感到了额头上有汗冒了出来：“我特么就想踢场球怎么了？”
苹果滚落一地，原本整洁的地上显得狼藉起来。可能是我嗓门真的太大了，老婆也呆在原地。我气喘吁吁，却还觉得不过瘾，继续吼道：“你让我戒烟，我戒了。你不让我出去和哥们儿喝酒，我也听了。我现在就想踢场球怎么了？老子没多花钱，就拼多多三十块钱的一双大白足加一个平时夜市买来穿的大裤衩踢场球怎么了？操!”
结婚多年，我们一直和平相处，平时挨两句骂也是家常便饭的习惯。她可能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大，所以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懒得理你。”同样，她也没理散落在地上的苹果。
我也忘了多久没踢过球了，倒不是有多热爱它，而是在球场上那种挥汗如雨的酣畅淋漓是其他方式无法满足的减压。当我和今天那个被我过掉的后卫差不多岁数时，曾以为足球是以后生活里必不可少的部分，就像心脏可以持续带来活力，可是随着工作加班家庭琐事的增多，原来爱好这东西顶多就是一阑尾或者扁桃体的可有可无。
至于今天那么强烈的想去踢一场球，大概是我上午从被公司解雇缘起的。当那个顶着地中海的中年男上司找我要下周二的文案时，我回了一句：“还早呢，肯定按时给你”后，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在办公室里喋喋不休的批评起我工作不上进没有进取心来，我正被一个甲方退回三次的文案弄得焦头烂额，实在懒得搭理他，就回了一句：“下周二的东西你这么急着要，你是活不到下周二了吗？”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的杀伤力，我感受到了整个办公室所有同事的注目礼和那个中年男上司的不可思议。
被人击中要害，权力就成了最直接的武器，中年地中海指了指我：“你去财务科把工资结一下，现在就滚。”然在我往车上搬东西时，我在后备箱里看到了那个存放已久的球鞋袋子。
哦，对，还有老婆给我回的一条微信——别整没用的，明天又到了还房贷车贷的日子。
这条信息的上一条是我还在出差回来的路上给她发的祝她生日快乐的信息：
凌晨刚过一秒的梦里
捡到了枚硬币
我想买匹马
快些掉进你在的城市
然后说句生日快乐
生活的一团乱麻，让所有的浪漫都成了一地鸡毛和矫情，只有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正轨。那个曾经浪漫到要我每天给她写一首诗的女人，正在逐渐模糊，同时模糊的还有我自己，我自己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把浪漫断更的。
我关上后备箱，驶向了球场。
病房里空洞到只剩下我自己，我侧头看了眼窗户，月亮已经出来了。可是屋里的灯始终亮着，没有给月光渗透进来的机会。腿又开始疼痛起来，我龇牙咧嘴的自己调整了下平躺的姿势，长舒一口气。
我拿起手机，试图用新闻和短视频摆脱疼痛的注意力。手机里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好几条信息，我一一打开看了，我有些后悔今天上午的冲动。因为那些信息都是在提醒我明天该还房贷车贷，还有孩子辅导班的学费了。这几个支出，让我的这几年的存款还没有孩子这几年攒的压岁钱多。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老婆拿着餐盒进来。如果夫妻之间如球场上的队友一般默契时，往往是到了中年望到老年的乏味。根据它散发的味道判断，里面应该是排骨面，面的最上面是一整根香菜。根据她散发的表情判断，接下来她还是不会理我。果然，她一言不发的打开餐盒，把床头摇起，递给我一双筷子。就这样我俩都一言不发，我却觉得这样并不美好。
我故意吧唧起嘴来，希望让她开口打破这沉默。她嘴角一撇眉头轻皱：“你吃个东西吧唧啥嘴呀？”
“你做的好吃呗，我可不是那种不是在下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的人，我还会用吧唧嘴表示内心丰富的情感。”我边说边吃。
“你还疼不疼？我问大夫了，止疼片可以吃。”她拿出一盒止疼片放在了桌子上。
“不疼了。”我好像忘了问她吃没吃饭。
“房贷车贷你就别管了，除去正常开销，咱们的钱还能支撑俩月，我又找了个辅导班给孩子们上课，比我在学校挣的多。”
“学校不是不让私自去辅导班任教吗？”
“吃饭要紧呐，发现了再说呗。再说了，我不让你踢球，你不也还是去了吗？我那是不让你踢球吗？你平时也不运动，到了球场还爱做那种让人咬牙切齿的过人动作，我是怕你受伤。”
不得不承认，和班主任讲道理我一直是个失败者。
“难为你了，突然发现我挺没用的。”悄悄自省一下，这些年我确实一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各种甩手掌柜行为。
“你就好好养伤吧，我养你。”她不紧不慢的说话。
“没想到这么多年，我吃软饭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我拉了拉她的手。
“摸着是不是没啥感觉了？”
“有，和我脚后跟一样的有质感。”
我头上被暴击了一下，我哈哈大笑，我都忘了我们啥时候有过这样轻松的交谈。
“对了，孩子呢？”我突然想起。
“等你想起来，孩子早就被偷走了。孩子我送我妈那了，我还没和家里说你受伤的事儿。”她司空见惯的见怪不怪。
“你好好休息吧，护士说你今晚不输液。”她起身。
“你干嘛去？”
“去辅导班上课。”
“那路上注意安全。”
“好。”
对话还是那么简洁，我想起了什么，又叫住她：“生日快乐！礼物在后备箱里。”
她没回头：“花那钱干啥，买二斤排骨不香吗？”
生活让这个女人抛弃了浪漫，变得极其务实，与其甩锅给生活，倒不如说是我的失责让她变得务实。而我也应该把本该自己承担的东西去承担下来，是时候扔掉那些幼稚和矫情，做一个加班成常态保温杯里放枸杞的中年人了。
于是，我拨通了那个中年男上司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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