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昌万公路堵得水泄不通,据说原本四十分钟路程竟花了三个小时。我的朋友圈被同一片花海霸占,估计这一周内,近半的南昌人在余干康山的花丛中笑过。
鄱阳湖畔的蓼子花开了。今年花期早,湖水退去后滩涂上绽放粉紫连片,与秋草横波、芦荻萧萧辉映成画,煞是醉人。余干的朋友说十年难遇如此盛景,诚邀我前往游花海品湖蟹,美意起初撩得人心如猫抓,偏偏诸事缠身半日也不得闲。周五时听说本城人已如潮水般涌去,各大旅行社推出的一日游不到百元,我害怕蝗虫般的密密麻麻,开始意兴阑珊。手头正好有些私事积压,也就找到了不去的理由。
心里不免惋惜着,那一片紫海。惊艳的、惊喜的人们,在镜头前花枝招展纵情而跃的人们,现在都回流了吧?夜里的蓼子花终于可以安静呼吸,她何曾见过这么浓烈的热情,此刻是否还惊魂未定呢?她在深秋的晚凉中轻摇着身姿,向这个崭新的世界问好,花期短暂,人类将始终待她如初恋,直至凋萎。
那汪温柔定是绝美的,在这蜂拥而往的潮流中,我却驻足不前。
多年来并没有改变,再好的东西,但凡群情跃跃,我反而愿意跳出热闹远远看着,像看着电影里的爱恨情仇,一样感同身受却不渴望参与。
我不属于热闹吧。或者我是水,热闹是油,水混入油中,貌似滋滋渣渣叫得欢,却是用熬煎的方式跳舞,等待迸离的一刻。
文字变得越来越热闹。文字与名利不应该被完全割裂,可如此堂皇地直指功利,变现、速成、逆袭等字眼大写着扑来,我不习惯,我浑身不自在,只好退过一边,默默问候内心尚存的敬畏。
我从未出过世,有时候也需要热闹,比如签约的认可。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签约以后我基本没变化。粉丝涨到一万多,每篇阅读量能破千了,这让我很满足,毕竟之前写得再好也只有三五百。
签约作者还有些特权,比如直接推首,收入今日看点、合集等等。生日那天我发张自拍也自动推了首,隐隐有不安,这不公平呀。第二天悄悄撤回了,还是心安理得的感觉好受。
好几个熟悉的不怎么写了,我理解他们,如同理解东升西落花开花谢。可还是失落啊,有淡淡的寂寞萦绕。原来我并非完全抗拒,也会舍不得志趣相投的热闹。
大咖们都在强调,要找准自己的定位,然后集中火力猛攻,签约、出书都是可摘的星辰。当年明月说过一句话:做人做事不可太有目的性,上天很公平,它不会把写作的灵感和对一件事情执着于名利的追求同时给予任何一个人。写作原本就不该有写作之外的目的,作者需要明确的,只是自己与文字的关系。
文字就像这片蓼子花,从不招摇,却注定不得安宁。她那么美,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她无法选择与什么样的人同框。那么多的人,为了告诉更多人,我见过这花了,你们看我是不是人比花娇啊?他们踩她,拈她,翻滚,鱼跃,在镜头下笑得绚烂多姿,却无暇留意这一朵与那一朵的独特。
弟媳说,姐你出书吧!我认识几个出了书的,都写得不咋样,你可强多了。我笑而不语,只停下脚步望向那滚滚车流。有位年轻编辑提过几次,若想出书的话记得找他,他一直想签下我,我拙劣的文笔被点评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甚至将我介绍给出版人,可一看选题,帝王将相、人物传记,没那金刚钻,不敢接。
谁不想出书呢?贼心不改地想要啊,可拿什么出?半亩薄田产不了余粮,打肿脸那不是真胖,成书的文字应有几分担当。零散写的几个故事,也许茶余在手机里点开还能看得,若印成铅字沾染墨香,莫要轻浮了他人案头。至于散文,更需立意与风骨,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字字句句层层叠叠经得住推敲,而我的书写,利水消肿抽脂减肥全套上不知能否见效。那么拿出写论文的劲头,拾人牙慧将现饭炒漂亮点,这样的书也有市场。可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写非所愿,不如去钻研几篇SCI,至少还有助于评职称涨薪酬。
说好的电子书夭折腹中,战战兢兢探出的第一步戛然而止,我不可避免地郁闷,然后才释怀。何以释怀?只因想到了“成全”二字。
我们嬉戏得太欢,不小心成了贪吃蛇。时光说:慢慢行,细细嚼啊,孩子!别磕绊,别呛着啊,孩子!瞧,流年以无限仁慈待我。
我总希望从大师的文字中找寻到生命的真谛,却发现那些堪称睿智的头脑,对人生没有任何指点的欲望。而可畏的后生们,青春透明的年华,已然参破俗雾,品得出“山河总静好,人事亦从容”的恬淡。他们如此年轻即拥有这种大智慧,几十年后该深独到什么样?我很是羡慕。此前苍白碌碌的四十年间,我穷过,摔过,获得过,失去过,怀疑过,后悔过,庆幸过,祈祷过,在夜里哭过,在心里笑过。有时候以为自己疼过了会变乖,吃亏后会懂事,而当不顺或快慰换一种形式降临,依然还一样要怀疑、后悔、庆幸、祈祷、哭笑不禁。
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跤,我就是那个“读了许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的人吧?这真让人沮丧。而人性总是试图为自己开脱,为了驱赶沮丧,我很快找到了理由。
写下这些道理的人,或许,非常有可能,也和我过得差不多吧。差不多的智商,差不多糊涂;差不多的机会,差不多迷茫。不同的是,他们把愿望写了下来,写的时候他们相信自己能够或者已经变成了那种更好的样子。而我,没做到的事不肯轻易说,已经做了的,也轻易不说,因为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糟糕。
“我也不是那么清高,只是社会活动能力比较弱,所以就只好忽视外在功利,更注重内心,结果发现这样更好”。周国平就是爱说大实话,岂不是让那些生来将文字当作高尚事业的人,连皇帝的新衣也没得穿?不敢比名家,而我的社会活动能力也提不上台面,正可学着用这种方式爱惜自己。目前不知道更好是什么样,但至少感觉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