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6 星期二 天气:晴
是否在教育工作者眼中,每一部电影都可以视作教育电影,其中都蕴含了教育契机?
上周四,和俩娃一同看了《蝴蝶的舌头》,只不过,下午两节课的两个小时只够阅读背景资料和观影。故以,留了些开放性思考题作为周末作业,讨论放在了本周。
昨天,又是上海兴伟学院师生到访悦谷的最后一天,索性把今天上午的户外运动调到了昨天下午,大家很嗨地疯玩了一把。
于是,昨天今天两节语文合并成一节大课,放在下午,我们第一次有了一整个下午的讨论时间,玩儿了一把十分尽兴的课堂聊天。
必须说,卓临的课堂状态越来越好,无论阅读还是观影,专注度都比最初高了不少,问题也越来越多,讨论远比从前积极,周末作业亦是周周皆做。
这节课的课堂目标是同理心建构,通过分析影片中的角色及其时代背景,尝试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去理解他人,这也是个体自我认知的一个重要环节。
智商还是认知?
混龄是悦谷特色,影片中的学校位于西班牙内战前、一九三几年的欧洲小镇,很明显也是混龄制。那么,联系咱们悦谷,想一想混龄班的特点,除开年龄差异大这一外显差异外,不同年龄的孩子在思维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卓临:“智商不同。”
我反问:“是智商吗?你小时候和现在对事物的认知有不同吧?这些不同是源于智商的高低吗?”
卓临低下头,笑了起来,带了些不好意思。
是智商还是认知能力?刚过圣诞,不如一起回想一下,你曾相信过圣诞老人吗?你曾相信过童话吗?
“我不相信,但我们这儿的小朋友信。刘驭夫就相信,他今天早上还举着块巧克力说昨天晚上圣诞老人给他送礼物来了!”卓临笑起来。
姝儿侧头着想了想,兴奋地拍了拍桌面,又举起手来:“我相信过圣诞老人,我真的相信过!我还相信女娲用泥捏出了人,相信过盘古,还在想那个人到底有多高啊?手就能撑住天!”说完大笑起来。
卓临也跟着大笑:“我没相信过。”顿了顿,突然停止了笑声,抬眼看着我:“相信上帝是相信神话吗?“
“我不相信上帝,”姝儿接过话:“我觉得,上帝是人类面对没法解释的事情,面对自己的不完美,想像出来的一个完美的、全知全能的形象。”
“上帝这个话题真的有点大。关于世界的起源、物种起源,有神造论和进化论两种理论,相互间大概是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的状态。大致来讲,有神论者更倾向于神造论,无神论者更倾向于进化论。这个话题要铺开的话,今天肯定聊不完,或者,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时间聊?”
卓临点点头,于是接着刚才的话题,我给他们念了一段前几天公号文章的节选:
“尽管儿童生来就有完整的860亿个脑细胞或神经元,但在幼年时期,这些神经元之间的联系相对稀疏。随着大脑的发育——神经元之间形成了越来越多的微线延伸,在微小的沟回里出现了神经化学物质——孩子们慢慢学到了客观世界的法则,了解了虚构和非虚构的区别。最终,他们知道了驯鹿不会飞,圣诞老人也不会在一天晚上来到每个小朋友家,即使他真的来了,也不可能吃掉所有饼干。随着反映真实世界的成熟的神经回路变得强大起来,相信幻想的感觉就会慢慢消失。”
“对于小朋友来说,相差几岁,思维的差异会很大。想想看,在混龄班,是不是有些事儿,年龄小一些的孩子的确没有办法理解?”
……
“回到电影里,胆小敏感的男主角第一天入学为什么会当众尿裤子?”
“因为同学嘲笑他是麻雀!老师也很严厉,他被吓着了!”卓临仰起头。
“回答正确,加十分!”这是我戏谑化的口头禅,几个人全笑了起来。
学校恐惧症
“他在去学校上学之前,对学校有好感吗?”
“没有,他害怕学校。”
“这有点奇怪哈!他又没去过学校,怎么会害怕学校呢?”
对学校的恐惧来自何处?——这是我们今天课堂讨论的第二个话题。
卓临:“他爸说的,他爸在高老师家访的时候说的老师会打人,他爸以前也挨过老师打。”
姝儿:“还有他哥!他哥也说在学校挨过打。”
“好,来看看屏幕,他哥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是怎样的?很紧张?很随意?”最近两周的语文课,文本解读侧重于人物的细节描写,比如表情、神态、动作,所以我特地截取了电影中的相关镜头做成PPT。
卓临:“很随意,他哥在睡觉,还没睡醒,就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这能否表明,老师打学生在那个时代,是一种怎样的现象?”
“很正常!”姝儿抢答。
“很正常?老师打学生很正常吗?哈,这下子我学到了!”我大笑起来。
“不、不是的!是、是……”姝儿急得直摇头,摆着手努力思考要用个什么词语来表达:“对了,是平常,或者说很常见的一种状态。”
“对了,‘常见’这个词用得好,或者还可以说‘常态’!但‘常见’、‘常态’都不等于‘正常’,不能说我们经常能够看到的就一定是正常的。另外,除了他哥,还有他爸说老师会打人外,望祖还从哪里感受到了学校的可怕?”
卓临:“还有老师的外貌,老师的样子有点凶,所以他害怕。”
“另外还有吗?”
俩娃歪着头想了想,一齐摇头:“没了。”
“真的没了吗?”我接着往后翻PPT,然后定格在一个画面:“这一段,是望祖上学之后的场景,关于望祖同学的父亲。但我们可不可以想像得出,这些人形成的整个的社会氛围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会打孩子、家长会打孩子,也就是大多数成人都会打孩子?”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同学,他爸骂他做不出数学题,很凶的样子。还送了两只鸡给高老师,高老师让那个男孩拿回去,那个男孩说‘他会揍我的!’”我还有没翻到那页PPT,姝儿就说了出来。
“对了,你们小时候上学之前,有害怕过学校吗?”
姝儿:“没有,我其实还很期待。以前幼儿园和小学在一起,小学的楼比我们高,我读幼儿园的时候还很盼望读小学,觉得好神气的样子!”
“我很喜欢以前那个小学的。”卓临接过话。
“后来呢?”
“后来,有些老师好烦啊,作业又多。我们那个数学老师,只有上公开课才不骂人,才生动,平时都不是那样子的!”姝儿激动起来。
“我初中感觉纯粹就是被骗了,当时刚进去的时候,觉得好漂亮啊,操场又专业又大,结果,根本不给我们用的!那些高年级的还打人,老师也……”卓临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良好愿望为何适得其反?
“我们都知道,望祖入学第一天吓得尿了裤子,为什么会这样?”我再次抛出这个问题。
“同学嘲笑他。”
“嘲笑他什么?”
“说他是麻雀。”
“那他为什么会被称为麻雀呢?他小名就叫麻雀吗?”
“不是。”
“那他为什么会被叫做麻雀?谁开的这个头?”
这……这……俩娃都想不起来了,迟疑了一会儿,姝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耍着赖翻我的PPT:“是他妈,他妈在他入学第一天对高老师说他是麻雀!”
“好吧,是他妈。但他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羞辱他?不可能吧!”
“不是,他有哮喘,是哮喘吧?”卓临有些迟疑地看着我:“发病的时候要用那个大大的东西放在嘴上吸气。”
“对,他有哮喘,因为有哮喘所以他妈就说他是麻雀?”
“不是,他胆小、敏感,身体又不好,他妈应该是想老师多给他一些照顾吧?没想到反而让其他学生当成绰号嘲笑他。”姝儿一边说一边想。
“也就是,他妈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为什么有了良好的愿望却达不成预期呢?”我继续抛问题。
“嗯……这个……这个……”
“我们看看他妈说这话的时候,望祖的神态。”
卓临:“他是不高兴的,想躲开。”
“后来他妈亲他的时候他也是不愿意的。”姝儿:“其实,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也不止男孩子啦,包括女孩子,都不愿意父母在同伴面前和自己太过亲呢。会觉得不好意思,有点丢脸的感觉。”
“那么,为什么他妈有良好愿望,却所得其反呢?”
“她做事没有考虑望祖的感受!”姝儿想了一会儿叫起来。
“好像是的啊!如果他妈希望老师能够多照顾一下儿子,因为儿子身体不好,你们觉得,这件事要怎样做才会更好一些呢?”
姝儿想了想:“嗯……私下沟通,提前私下和老师说一说望祖的情况,包括个性啊,身体状况啊什么的。”
“这个主意不错。还有没有其他?”
“只想到了这个……”俩娃一同望着我。
“你们说望祖妈妈说话没有考虑望祖的感受,那么,如果在和老师沟通之前,先听听望祖的意见会不会更好?”
俩孩子对视一眼,一齐点头。
“听望祖对这件事的意见,会有什么好处?”
卓临:“能知道望祖的想法。”
“还有呢?”
……
“望祖会不会就成为了这件事的参与者,并且拥有了……”我一面说一面在白板上写下“孩子的意见”、“参与者”与“发言权”几个词。
“嗯!”俩娃大力点头。
“回到我们生活中,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什么经历?”卓临睁大眼睛。
“就是,家长、或者老师的做法其实是一心为你好,你心里也知道,但是做出来的事你就是接受不了?”
“有啊,我爸就是!”卓临看了我一眼,说完又低下头去。
“我爸也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就是从早到晚地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得我烦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或是谈到父母,俩孩子都有些迟疑。
“想想望祖的妈妈,是不是父母这样做,也没有太考虑你们的感受?”
“嗯!”俩娃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父母要如何做,你们才更容易接受呢?和你们商量,听听你们的声音?”
卓临低头不语,姝儿说:“我爸不会的,他知道我的想法,但他接受不了我的想法,他也不愿意听我说,他就只会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姝儿带了些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肩、摇头:“不过,我也接受不了他的想法。”
“那我们可不可以尝试听一下他的想法,能不能接受先不考虑,先听嘛!”
姝儿抬头看了我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吱声。
平等与尊重
“再来看看,高老师在望祖第二次入学的时候是如何对待望祖的?”我继续翻PPT。
讨论完这一节,我接着说:“说到入学,我想起了《窗边的小豆豆》,你们都看过吧?还记不记得小豆豆入学的时候,小林校长是怎样对待小豆豆的?”
俩娃看着我摇了摇头,各自掏出手机检索。
“我找到了!” 姝儿举起手:“小林校长听小豆豆说了整整四个小时的话!”
“想想看,如果高老师在望祖入学的第一天也和小林校长一样,听望祖讲他的故事,会不会消除望祖对学校的恐惧,起码消除一点点?”
“会,肯定会,至少会消除一些。”
“这样聊天有什么好处呢?”
姝儿:“可以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他家里人的故事,还有身体状况……”
“还有性格啊什么的。”卓临接过话。
“会不会拉近望祖和他之间的距离?”
“会,肯定会的。”
“来看看高老师是怎样让望祖消除对学校的恐惧,和让他愿意回到学校的?“
“高老师家访,给望祖道歉。”
“他道歉时说了些什么话呢?”
“我是来道歉的。”
“我从来不打人。”
“最初引发纠纷的是一个什么绰号?”
“麻雀。”
“高老师是如何解决‘麻雀’这个词引发的麻烦?他后来叫过望祖麻雀吗?”
“没有……不,叫过!”
“什么时候叫的,他在家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喜欢那个名字,麻雀。你喜欢我才这样叫你好吗?”俩娃念屏幕上的字。
“这体现了什么?”
“尊重!”
是的,这体现了老师对学生的尊重,体现了平等。包括后来在课堂上,高老师对望祖的鼓励和肯定,后来又鼓励他做一只“迪罗云歌”,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对比起来,那位同学的父亲,气势汹汹闯入教室,说儿子“他真是没希望。”
“唉!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就是成人,包括父母和老师,这样说你们,当然不仅这话,还包括什么‘你真没用’、‘你脑袋里装的是糨糊’、‘你永远都学不会’……这样一些话?”
“我都说了,我爸啰!”卓临又低下了头。
“我,我没有吧!以前在学校,老师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其实老师很少骂我的。在家……在家也没有。”姝儿一边说一边思索。
“真的吗?”我盯着她,似笑非笑。
“真的,没有人这样骂过我!”
“可是,我记得,我好像就……”
“哈,我想起来,是你,就是你!”姝儿大叫起来,一手直指向我,脸上却带着笑:“以前在华碧的时候,我有一次做错事,你就骂我‘脑袋里是糨糊’!”
“瞧,我们都会犯错,也都犯过错!但那之后,我好像没再这样骂过你吧?!”我心怀愧疚,小心翼翼地看着姝儿,带着讪笑。
“咦,你们说的‘糨糊’是什么啊?”卓临的突然提问救了我,话题转到了从前的学校、从前的物品、从前的生活。
沉重的历史
这部电影值得探讨的东西很多,范围非常广。俩娃连课间休息都放弃了,拿上自己的茶点,重新回到教室,开始了我们第二部分的讨论。
相比第一部分,第二部分讨论严肃和沉重许多,涉及的历史背景知识也颇广。
故事发生在临近西班牙内战、西班牙短暂的共和国时期。影片前2/3部分描写的是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学校图景,如果没有后来那一段残酷,可以视作另一个版本的《放牛班的春天》,一群或懵懂或顽劣的孩童遇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老师。
可惜,电影的最后一段转到了残酷的西班牙内战。
什么是内战?
内战中,敌对双方原本的关系是怎样的?想想电影中,那些从关押室里走出来、走向囚车的人都是一些什么人?和广场上那群站队表态的人原本是怎样的关系?
朋友、同学、同事、亲戚,还有老师,就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生活在我们周围的人。
望祖的妈妈为什么会烧毁丈夫的信件与报纸,逼俩儿子撒谎?同一党派来人请求支援时,望祖爸爸为什么会躲起来,让妻子站出去撒谎说他不在?
彼时,他们一家人的表情各是怎样的,显示出怎样的心理活动?
什么是站队?
为什么会有“站队”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高老师也从关押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望祖一家人的神态是怎样的?
看到高老师,他们一家的表情是怎样的?父亲骂高老师、母亲逼望祖站队、囚车开走了,这一家人的面部表情及肢体语言又各是怎样的……
高老师上车和其他人上车有何不同?为什么作为敌对派的、押送他的那些人会主动扶高老师上车?
望祖为什么会追着车跑出去,和其他孩子一样向高老师扔石头,却在最后喊出的是“迪罗云哥”和“长鼻子”?
“这是他和高老师之间的秘语。”姝儿说。
他脸上的神情是怎样的?
迷茫和无助。
为什么完全不似海报上的愤怒满满?
这些,都是我们第二节课的讨论内容,延伸阅读材料是巴金的文章——《小狗包弟》和名词“平庸之恶”。
讨论没有太深入,更多的,是让孩子们尝试去思考一些属于人性的东西。
姝儿想起从前在传统学校上学的时候,某次老师组织同学“抗日”,全班群情激奋,许多同学都站起来表示对“日本”和“日本人”的愤怒,姝儿有不同看法,却不敢说出来,只能晚上回家倾诉。
“为什么不敢?”卓临瞪大眼睛。
“你敢失去朋友吗?”
“为什么会失去朋友?”
“我是不讨厌日本人,但大家都那样,都在说应当恨日本人,全班的人。如果我说出不同的看法,就没有人会再理我,我就要过没有朋友的日子。”
“没有就没有呗,那又能怎样啊?!” 卓临转又笑了起来:“哦,如果涉及到性命,我肯定也不敢。”
问题是,真的全班同学都在抗日吗?老师又为什么要带着全班的孩子“抗日”?彼时姝儿四年级,这些四年级的孩子真的知晓那段历史并切实明白抗日的真正含义和应有之意吗?
我把PPT翻到最后部分,影片中高老师说过的一些话,和他们一起读:
如果我们让一代的孩子,只是一代,在西班牙自由地成长,那就没有人可以再夺走他们的自由,没有人可以偷走他们的这份财富!”
人死之后的地狱其实是不存在的,憎恨、妒嫉才是真正的地狱。有時候,我们自己就是地狱。
在书中,我们的梦想找到庇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