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站在桥上,面对这朵花,两个人蹲着说了许多话。
“这几十年,过得咋样?”山三觉得没法说,只好笑一笑。说好吧,又违心;说不好吧,又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就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一匹骆驼,好或坏,它会说吗?顶多嘶吼几声。他原本就是一个粗人,扯卵话或许可以扯一箩筐,三天三夜,但要他正儿八经说出内心里火一样的感情来,面对一个他明明喜欢的女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言行举止甚至刚好相反;又不知道怎样献殷勤,去讨好,就知道呼哧呼哧地在沙漠里行走,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或许就埋在风沙里也未可知。
山三很怜悯这朵花,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如它。至少自己不会在寒风中,黑夜里,即便冷得瑟瑟发抖,还会向路人点头微笑,甚至摇曳多姿。
“你觉得它会向路人诉衷肠吗?说自己的苦楚吗?说自己是如何来的,如何艰辛,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前世今生吗?”她笑了。或许搪突,几十年不见面,偶尔相遇,怎么突然想起问这样的问题呢?
“你说家到底是什么呢?象形文字上解释说,就是一个茅草屋里圈养一条呼呼大睡的白白胖胖的猪,就有了安稳的感觉,不至于在风雪天去打猎,就有了家的感觉。但一直未找到,白活几十年了。”“没有人叫山三家的?比方说五嫂,三嫂之类的?”“没有。也不时兴这样叫。”
“许多人穷其一生也没找到,并不奇怪,并非你一个。”山三忽然开心起来,由衷地感谢她这样说,在此之前,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未找到,岂不是亏死了?冤大头?不过,他觉得自己太笨,不开窍,找不到是正常的,应该的。在茫茫的大沙漠里,在原始森林里,要找到出口,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是不容易,不被豺狼虎豹生吞活剥就算万幸。即便很聪慧的人,见多识广的人也不一定找得到,何况一根筋的路盲的榆木脑袋似的他呢?
山三几十年似乎找不到那个茅草屋里的“猪”。他母亲在时,他觉得母亲就是他的天,他的家,时不时回去感受母亲的温暖。即便不喜欢喝米酒,呷蒸熟的鸡,睡“斗子”床,不喜欢如死一般静寂的乡村黑夜,但仍然经常回去,因为那份母爱,那份温暖是多么难得。据说他没吃过一滴奶,不知道母亲乳房是啥模样,后来某次看到了却吓他一跳,瘪瘪的,长长的耷拉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挂在瘦骨嶙峋的胸前。他惊住了,许多事情或许忘了,但瘪瘪的,泄了气的皮球或葫芦永远不忘。
看过一本《拯救乳房》的小说,乳房有什么好拯救呢?当时想。但现在山三完全改变了看法,救乳房不就是救母爱,救温暖,救自己吗?不救不是枉为男人,枉为儿子吗?
或曰:这不值一提,也不好启齿。其实荒谬么?虽说只是第二性特征,但在某种意义上说比第一性特征更重要,没有乳房,会有人类吗?
我们回去吧。她提议道。走过黑黑的天桥,桥下面南来北往,东西川流,汽车火红的尾灯闪烁着,像个小太阳。无数的小太阳照亮了夜空,照亮了十字路口,也照亮了你我他的内心吗?那小花是否沐浴在这光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