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前面有条河,配上一大片树林,每到四月抽芽,河水就活泛起来,倒映些花红柳绿的让人心生欢喜,夏日里浓郁的更是好像要溢进窗子里来,秋日飒爽,直到十二月还是一派斑斓色彩,错落呼应着红黄色调。腊月里暗淡下来,遇上这样延绵的阴雨就在窗子后面模糊成一幅油画,只见河水安静流淌,白鹭和三两闲人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哪天开始,早晨迷迷糊糊的有人唱军歌,似乎是在河边园子里,声音远远的过来已经变的温柔,却是一样坚定,给人一种力量。有时做梦,那声音便成了梦的延续,儿时住在离部队很近的地方,只隔一间教堂和一条马路这样,早晨听到起床号,差不多也是一天的开始,初始为之烦恼,久而感到亲切,这个和清晨一起如期而至的声音所传达的,如同军人们的刚正身姿一样,是蕴含着坚定鼓励的对希望恰如其分的诠释。
有天醒的早,声音传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洗漱,我在北边窗子前面站定,寻声望去,河边松叶铺了厚厚一层,一片疏枝枯藤里似乎有人在行走,那人张开双臂,在枯枝的掩映里看不真切,但我想是他,或者说我希望是他。我想象他一边张开双臂拥抱希望一边用坚毅歌声唤醒世界的样子,仪式一样的用歌声守护着什么,我好像感受到一个人孤独又明亮的坚持。
过去不懂绘画的美,觉得画不过一种再现,敌不过事物本来的样子,一幅画的美,大抵源于事物自身,如何很好的呈现其本来模样,如此罢了。最近看到这本荷花镇的早市,不同于儿子其它一些绘本,勾勒粗糙,细节模糊,人物也模棱两可,这些丝毫不影响它的美,它简直是故意为之以致你可以忽略细节而专注于它所描绘的意境,青砖黛瓦蒸笼油锅、巷陌市井柴米油盐,小镇里的热络比之九衢三市也不遑多让。小桥流水的婉约里河不过载体,桥上桥下人来船往、戏里戏外迤逦悠扬,四处流动的烟火人文才是它迷人的部分,它比以往所见的任何水乡都要美,它带有它们的影子又不同于它们中的任何一处,它浓缩了它们所有令人雀跃的部分铸成一个新世界,于我而言它像梦一样美,我好像看到了回不去的小时候,又好像从未到过的理想国,它充斥着平淡细微的喜悦,它们飘荡在空气里,汇聚成一种希望,一种在初见的暖意里过好一生的希望。
有次过年去看爷爷,楼道里昏暗,伯伯说开门的时候有恍惚,以为看到我爸。前些天买衣服,我对着镜子也有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我伯伯,妻子说是,她一直觉得,我感到不可思议,在此之前,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和父母以外的人如此相像。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对此感到一种类似慰籍的希望。去年带儿子去云南,见到了他的第一座雪山,回来之后我才想到玉龙似乎也是我的第一座呢,这些年阅山无数,对这个问题已经模糊,费了番力气才在记忆里找到线索得以确认。我记得那个夏天玉龙云山雾罩,那个时候没有大索道,香格里拉也还叫中甸,我在云杉坪翘首以盼,期望可以云开雾散,只一点,我第一次目睹高到这样不可思议的山峰,好像不管多高的地方云雾散去,那后面都可以有山。
丽江的第一个早晨,儿子起的很早,拉开帘子兴奋的说雪山,我表示疑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可以看到雪山,还这么正,只是当寻常酒店过夜,目睹它几乎占满了整个窗子,算是一点惊喜。玉龙我和他妈妈都很熟悉了,拍了几张山,转而看他,他在窗前驻留了许久,山体在一片熹微里染成金色,又变得黄澄澄,直到天色如常了他才离开。
刚在一起的时候妻子问我喜欢什么,我说大山大水,她问为什么,我说它们给我勇气和希望。我们在前些年去了雨崩,它是亲近梅里的最佳选择,山里的几天身心分裂,好像付出代价一样,承受肉体痛苦,获得会是珍贵回忆的光景。
后来我们一起走过许多山水,有天妻子面对一座大山听起南方姑娘,我好奇问她,它和眼前的壮阔似乎不怎么合拍,妻子说越是在大山面前,人好像越是能安静下来,听一些细小温婉的东西,我茅塞顿开,一直以为山河的希望来自它们自身的力量,其实还有一层,在这样广阔的山河面前,似乎能够平静的看待自己,自己以为波澜壮阔的生命起伏,回味起来也变得波澜不惊,它们好像经过了打磨,变得如鹅卵石一样光洁温润,泛着希望的光彩。
从腾冲回大理,路过边境检查,我想我真的是带他走了很远的路,这样每天大段在车上,翻过一座座山,驶过一座座桥的日子他已经有些习惯,困了睡一会,饿了吃一点零食,数一数路途的隧道和急弯,学着导航里的岳云鹏说话,亦或只是安静的自己想些什么 。我这样带他走过大山大水,就像当年母亲带着我一样。
我不知日后儿子回忆起这段旅途,最令他怀念的会是什么,是山河、美食还是单纯的和父母一起,开着车子驶向未知的辽阔。倘若他回忆起来觉得温馨,将来也会像过去母亲带着我,现在我带着他一样,带着他的小世界去看大世界,那就是我想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