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喜欢深夜——致那些心有山海,净守一隅的人们。
少年是什么时候来到山里的?少年记不清了,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仿佛时间就没那么重要了。残阳归岫,月映枝头,少年停止了冥想。
少年烧水沐浴,躺在自己做的大木缸里面,舀一瓢热水,自头淋下,周身温热,再放一段古风音乐,在山夜的万籁俱寂中,悠悠长萧伴着瑟瑟古琴,这般境界,身心都跟着飘了起来,很适合闭目遐想。春风时而从窗吹进,拂面而过,每一缕都似温柔的抚手。
少食酒肉,五戒端持,深居野山,与日月松柏相伴。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了罢,少年心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呢?没想到竟习惯了下来。
若想习惯少年这般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终日一个人来来去去,若不是真的内心清净,是很难做到的,就算是内心清净,也需要一些时日才能习惯。这好比道家的辟谷,一日不食,未觉有异;二日不食,腹饿难当;三日不食,头晕体乏;四日五日不食,方复神清,眼耳愈发聪敏,周身轻盈,思事入微,大多数人是度不过前三日的。而若习惯少年这般生活需要的时日更要长些,毕竟辟谷只是戒食欲,孤独可是戒人欲。一月孤独,还在兴头上;二月孤独,诸欲难排遣;三月孤独,私心俗欲在心里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左突右撞,使得人浮于事,吃饭饭不香,做事难思量,终夜不寝,终日不振;唯有到了四五月的头上,那些世俗的欲望都消退了去,才能心如止水,真性情充于脑中,安于此道。这还算是快的,有的人会更长。所以照这般说来,终南上山多半人是未能真正体会孤独的,因为他们通常住不满三月。
这其实并不是少年想要的生活,他只是觉得累了,想要一份清静,面对那些误解和猜疑,他无心解释,也不想把自己置身其中,索性从里面挣脱出来。没想到清静过了头,修成了内心的清净。清静、清净,一字之差,如村边溪水和山涧清泉之别。
少年寂寞吗?孤独怎么能就是寂寞呢?寂寞是欲望太多,怎么抓也抓不到,想得却不可得的无奈,他希望别人去肯定他,去迎合他,去用别人的态度来把自己填满。寂寞的人是可悲的,他需要别人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感。
少年空虚吗?孤独怎么能就是空虚呢?空虚是内心的迷茫,整天被无谓的事充满看似忙忙碌碌,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用各种事情安放了时间,唯独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内心。空虚的人是可怜的,尽管或许伪装得很好,但他忘掉了自己是谁。
少年清楚自己迟早还是要回到尘世,可他舍不得这份纯粹。能多一天,便教它多一天罢,怕是起身出了山,心便再难如此干净了。有好奇的无聊故人询问少年的下落,少年委与逶迤,故人不解风情,步步相问。少年无奈,总免不了有这样好事的人,只好道:“若故人想念的是我这副驱壳,那还是早些忘却吧;若故人想的是曾经少年,那全在风里,月里,岁月里;若故人想的是此刻故友,那你临到的风,入目的云,皆可化作彩笺慢递,托付此心,抬眼拾得,便知是故友相问了。至于所在,天涯咫尺,又有何别呢?”
在少年看来,孤独是一种禅,可以教人看清人情冷暖,可以教人修得内心圆满;孤独是一种心境,春任春花引蝶,夏任夏风入夜,秋任秋雨沾身,冬任冬风吹雪,再把自己放任其中,随自然变化愈发清明。这人生嘛,本该就这么轻松清明的。
次日天明,整个山林都醒了过来。门尽朝阳,窗临晨珠,时有鸟兽打门前掠过,满山野花又添了许多新的花骨朵。少年把自己置在朝霞里,选一块山石向阳而坐,再放一曲古风。这古琴和长萧相伴时,古琴一定是要做映衬的,否则总觉得不相谐。闭目,凝息,箫声起,如至江上摇荡,两岸劲柏苍松,似有猿啼;曲中偶有琴声相衔,如身置水中,化身浮萍,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儿,任着水流忽高忽低,忽疾忽缓,无所欲,无所期。萧琴反复,醉了少年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