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涟声不止一次到过西湖。她的师父曾经告诉过她,要以心为镜,方能悟得大道。譬如她看这里的风景,心境不同,感受就截然不同。
记得上回到西湖边上的时候,是自己惊闻生身父母已惨死他乡,被好心的无名侠士草草埋葬。彼时她随师父下山历练,心志尚幼,她已经不敢回想刚得知这噩耗时,世界变成的是怎样惨白惨白的颜色。只觉得藏剑山庄里,枯荷残叶,满目昏暗,凄风苦雨,好不萧索。
人总是要成长的,现如今,正当早春日,庄中的菡萏尚未泛绿,然而她的心境却与往日大相径庭。
大唐天宝六年,新一届名剑大会在西湖畔的藏剑山庄如期举行。
任官场浮沉、政权更迭,武林自有武林的原则与气度。不该插手的事情一个子儿也不会动朝廷的,可如果威胁到各家各派的安宁,那等待这个天下的将是群雄蜂起。
名剑大会因此也是江湖各路高手、大门大派强调自己地位存在的一种方式,雷打不动,赢者,武林同庆。
“今天参赛的是哪几家来着?”叶霜羽坐在梳妆台前,素手轻执银镶玉步摇,缓缓插进发间。首饰盒里静静躺着两枚银耳坠,她只消看上一眼,就想起把它亲手送给她的人……耳垂悄然红了一红,清咳两声,若无其事地斜眼瞄了阿沅一眼。
阿沅在给叶霜羽梳理长可及腰的黑发,在发尾松松束上金黄的丝带,完事了又盯着自家主子瞅了好久,直愣愣的,把霜羽都看羞了:“你做啥?眼神别这么火辣好吗?”
“小姐,你可真是……怎么说来着,沉鱼落雁,闭月羞……”
“得得得,这陈词滥调的别在我跟前晃悠,我自己多俊我自己不知道嘛。”说完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半天,才回过神来瞪阿沅:“喂,你主子的问题你没听清啊?”
“啊……哦哦!”阿沅猛一晃神,“今天名剑大会的贵客有蜀中的唐家小少爷唐默尧、华山清虚一脉四弟子秦慕、长歌门折仙三弟子杨泠、柳家惊澜二弟子柳承昔……”
“呵,柳承昔。”叶霜羽冷哼一声,暂时先把一口气咽了下去,半晌又挑眉:“秦慕?就是于睿道长门下那个以绝世轻功闻名的弟子?纯阳宫这次够大方的啊。”
“是,小姐,听说这个秦慕相当不好对付。”
“嘁,怕她?我大师兄转的一手好风车,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到时候,看她能飞起来不。”霜羽信心满满,信手抄起一把折扇,“走,观赛去。”
因为淘汰制的存在,每一场比赛参赛者都使出十八般武艺,用尽浑身解数,甚至各种刁钻的手段都往对手身上用。比如昨天,明教影月弟子陆乡打红了眼,居然投放野猫去咬对手,直接被三庄主叶炜判定出局。可见,这竞争委实激烈。
霜羽一路大摇大摆走过去,一路都有人给她让路,嘴里敬着:“霜羽小姐。”在台下站定的时候,她余光瞟见身侧一位白衣女侠打量了她一眼。
无关人等,霜羽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一门心思观赛。
第一对上场的是唐默尧和杨泠。巴蜀唐家和千岛水乡的对抗,颇吸引眼球。唐家堡一向以擅长机巧之术闻名天下,而长歌门又以袅袅乐音伤人。两者的争锋已经不仅仅是两家高门大派的对峙,甚至也代表了传统机关术和琴音御气的对阵。
“唔,阿沅,你猜猜哪个能更胜一筹?”霜羽低头悄悄问道。
“杨泠师从门主杨逸飞,又是折仙一脉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恐怕他的琴音驾驭的真气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吧……”
“是么……那你就看好了。”霜羽“啪”地打开折扇,悠悠然扇着小风。
鼓声响起。
“见笑了。”
“得罪。”唐默尧的声音,沉而冷,若是忽视了这温度,应是极好听的。
墨蓝、浅碧两道身影瞬间交织在一起,霜羽收了折扇在手里一下一下掂着,目光紧紧锁着战局核心。唐默尧一身几近墨色的长袍,右半边脸掩藏在冰冷的面具后面,看不真切。隐隐约约,也是一个隽秀的男子。随着招式变换中的腾挪飞跃,长袍猎猎生风。正是初春时节,西湖畔微阳潋潋,他手中的巨弩“凤尾天机”却泛着阵阵阴冷光芒,刺得人禁不住眯起眼睛。
再看杨泠,不愧是诗仙门下,满身儒雅之气,彬彬有礼,拨弄琴弦的动作都赏心悦目。他仿佛不是在跟人搏命,反而悠游自得,从容不迫。
“啧,截然不同的气质,真是大饱眼福了……”霜羽喃喃着,正在这时,唐默尧猛然一个鹞子翻身,腾跃上天,阴蓝的光笼罩他颀长的身子,在空中借力,轻轻一踏,巧妙地躲过杨泠一记“羽”。
“好!”霜羽听见是身边那个白衣女侠出的声。她心里也默默为唐默尧叫好。
唐默尧开始反击,极快的冲刺中,霜羽看到“凤尾天机”冷光一闪,极轻的“噗”一声,裹挟着唐门惊羽一派内功精髓的裂石弩撕裂空气扑向杨泠。后者唇角微勾,蓦地大拨琴弦,音潮瞬间要将西湖水浪掀起。
他要拿内功硬拼!霜羽在暗自惊呼一声。
杨泠左手在弦上一碰,碧绿色的气劲从琴上逸散而出。霜羽愣了一下。这是啥来着……前几天师父刚讲过……
“笑傲光阴。”又是那位女侠。霜羽这次多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是何方高人,就听观众一阵惊叫,转头看时恰好看见杨泠右手在琴侧一抹,一道厉光倏然闪过,他手中出现一把极漂亮的剑。是古琴“洞仙引”的琴中剑!
剑光一闪,两人交手快到无法辨认,瞬间便分出了胜负。杨泠手里的琴中剑抵在唐默尧的喉头,默尧左手搭在“凤尾天机”的扳机上,似乎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鼓声再响。两人各自后退,抱拳告罪。叶炜走上台,宣布第一场杨泠胜。杨泠缓缓道:“承让。”唐默尧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唇角勾了一勾,没说什么。
“好剑,真是好剑!”观众里有人忍不住开始感叹。
的确是好剑。霜羽眯着眼睛回想方才杨泠的动作,快到扯出残影,这实非常人能够做到。
一声冷哼在耳畔响起:“呵,好剑?你们懂剑吗?”包括叶霜羽在内的看客们纷纷愣住,何曾见过如此狂傲之人?
是那个女子。她一身纯粹的白,如瀑的黑发垂下,面若芙蓉,不饰雕琢。霜羽道:“哦?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剑是好剑,招非好招。一味求快,只是把真气灌注于剑招之中罢了,以这般优势险胜。他那一剑,根本就是当半个飞镖扔出去的。”
听了这话,台下的长歌弟子火了:“你是何方人士!竟敢如此诋毁师叔!”
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这一招赢得可笑,虽只得一剑,也能看出杨先生平日练琴的功夫下得太狠,剑却使得毫无章法。”
“你——”
“若是唐大侠使出全力,杨先生再来几剑,也是赢不了的。”听着这女子的一番话,霜羽再回过头去仔细审视方才那场对决,幡然醒悟。全力,唐默尧方才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她侧脸靠近白衣女子,低声问:“阁下说的是唐门秘术浮光掠影?”白衣女子勾了勾唇。
果然,杨泠为求胜唤出琴中剑,唐默尧却虚晃几招生生受了,败的时候手指正是扣在扳机上。若是他此时隐身出箭,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杨泠了。
“敢问阁下芳名?师从何派?”霜羽向白衣女子施了一礼。正巧第二场对阵开始,华山秦慕对战河朔霸刀柳承昔。霜羽只看见那女子轻浅一笑,转身就走,她一愣伸手拦在女子面前:“姑娘为何此时离去?”
“必胜之局,看来何用。”
这人好生狂傲!不过,必胜之局……霜羽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再看时,那女子腰侧的玉坠一闪而过,隐约是个太极的形状。
原来此人,竟是华山纯阳弟子。百年华山,仙居之所,多得是用剑的高人,怪道她如此精通剑法,可惜可惜,居然没有问到她的名号。
“今天的擂主居然有两个?”茶馆里,两个茶客聊得火热,“对啊,秦慕大胜柳家少爷之后,又和杨泠战了个平手,打得那叫一个难解难分……”
付涟声悠悠抿了一口茶,心想,杨泠除了用剑用得有点蹩脚之外,其他地方还是可圈可点的。秦师叔比起他,也同样内功深厚,能打个平手,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涟声施施然走出茶馆。茶馆后面是一片茂盛的竹林,老远涟声就瞅见林子里几个浑身金灿灿的小娃儿在练剑。兴致一上来,涟声放轻脚步靠近,只见其中一个小娃儿抱着比自己还要沉的重剑,大喝一声“鹤归孤山!”猛然一个急窜,裹挟了一身的金光砸在地上。
“哇,阿琢,你近来功力进展飞速啊!”旁边的小娃儿一阵雀跃,欢呼喝彩。
“那是,等本少爷长大了,可是要去参加名剑大——”
“我说,你这剑砸得,不心疼啊?”叶琢的雄心壮志还没宣告完就被人打断了,“藏剑山庄铸成这么好的一把剑,可不是给你拿来当砖头砸着玩的。”涟声从愣神中的叶琢手里拿过重剑,嘴里“啧”了一声。果然好剑,看起来笨重,稍稍注入内力便轻盈无比。
“小子,看好了。”
“哇……”
“你们看啥呢?”叶霜羽受师兄所托来这边找叶琢几个,走进竹林就瞅见几个小娃娃怔怔盯着竹林外,眼神发直。
“啊!师姐师姐!”叶琢哇呜一声扑过来,“刚才有个可厉害的姐姐,她教我用剑呢!她还说我用剑没有走对路子……”
“嗯?姐姐?什么姐姐?”
“一个穿了身贼白贼白衣服的姐姐!长发飘飘的,怪好看的。”
“……”这个女子,霜羽预感到,她们一定会再遇见。
这一届名剑大会的最终擂主是少室山的冥净大师。素来低调的少林寺,却在低调中战胜了所有的对手。叶炜宣布终局的那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是,天下武功出少林。
大会告一段落,霜羽热闹也凑够了,接下来等着她的是新的一轮奔波——龙门那边和庄里做了笔大生意,霜羽领命负责押镖,好长一段路,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预备途中发生的各种突发事件。
霜羽率领一百叶家家丁,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江淮一带民生富庶,路不拾遗,鸡鸣狗盗都是少有的,霜羽还能稍微放松一点喘口气。她知道只要出了关,可能夜夜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了。
行至东都洛阳与长安之间的枫华谷,战乱的烽烟遮天蔽日,部队均已撤出,留下伤兵残员,一地疮痍。这里历来是马贼强盗出没之地,霜羽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高警惕,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早春时节,微风轻拂,枫叶刚刚泛绿,没有了深秋时火红耀眼的肃杀之气,让人禁不住就想放松自己。
“过了这片枫林就是午阳岗,再往前就是长安了。大家抖擞抖擞精神,等到了长安再作休整。”
“是,小姐。”
或许是神经绷紧了太久,霜羽也想稍稍松快一下,调节调节紧张的气氛,就侧眸跟身旁一路双眼瞪得铜铃也似的副手叶封调笑:“得了,回头眼珠子瞪出来了,孙思邈那老头儿也救不了你。”
“小姐别开属下玩笑了……”叶封有些羞赧。
就在此时,风声四起。叶霜羽精神一凛,右手握住腰侧的轻剑:“不好!小心劫匪!”
四面黑影幢幢,极快地闪过,“嗖嗖”几记飞镖袭来,马儿应声倒下。霜羽铿然拔剑,“看好镖银,别让歹人得手!”叶封看到霜羽身形一花,投入了战局。
“小姐小心!!!”叶封回头的瞬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直冲着露出后背要害的叶霜羽使出了杀招。他目呲欲裂,可是无力回天。
“铿!”斜刺里一把飞剑扯出幽幽蓝光,电光石火之间把那夺命之势的毒镖击飞。一道雪白的身影腾跃而上,衣袖从从容容的在半空画出个太极,轻巧一伸手,飞剑乖觉地回到她手心。
蒙面人首领见之色变。
霜羽听见了那金石相接的一声,毛骨悚然,回头看时又是一怔。是她……那个白衣女子。
“剑……剑飞惊天?”叶封恍然明白了这一剑背后指示的身份,此刻顾不上言谢,抓起剑来也加入战局。
“这下,师父大概再也不会说我剑飞出剑慢了。”女子轻盈落在霜羽背后,两人后背相贴。
“阁下,这次是你救了本小姐一命。”霜羽没来由的心情好极,能和这样一个女侠相识,大概也是极幸运的吧。
“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这有什么呢。来,我们先把这些小贼的脑袋削了。你西湖藏剑的本事,也拿来让我华山瞧瞧。”
“哈哈,姑娘见笑了!”
一白一金两道身影在腥风血雨中穿梭,兵戈相接的声音奏起的是热血的鼓点。白衣女子身周剑光灼目,身形陡然一闪,还带着残影的瞬间已经出现在敌人眼前,一剑穿心。霜羽清啸一声,玄铁重剑金辉闪耀得肆意,裹挟着天崩地裂的力量,杀气随着剑舞升腾,砂石飞滚,收割人命。
有高人相助,叶家的家丁们士气陡升。
“势均力敌呀,咱们这样打下去,还是消耗更多……”
“不用急。”女子只安慰了霜羽一句话,就见枫林顶上有鹤唳之声,幽蓝的剑光铺天盖地而来,有四位身着道袍的人士踏着幽光落地。
“这是……”
“我的师兄们,哦,还有秦慕师叔。他们原本这时候也该到了,我不过发了个信号过去,让他们抓紧点。”
高人甫至,胜负立分。蒙面劫匪头领见大势已去,一声呼啸,劫匪立时作鸟兽散。
尘埃落定后,叶霜羽毕恭毕敬纯阳宫的前辈们抱拳施礼,道:“多谢几位仗义相助。”又转身笑着向白衣女子作揖,笑容里带着感激,还有一点固执:“早想结识姑娘,苦于不知名姓,姑娘可否相告?又不知,姑娘师从华山哪位真人?”
“不敢不敢,贫道名唤付涟声,乃华山纯阳宫灵虚弟子,师从灵虚真人大弟子沈涯。”涟声款款回礼。
“哈哈,没想到,缘分委实不浅。在下叶家残雪一脉弟子,大名叶霜羽,今后多多指教。”
“涟声。”
“……啊?”付涟声端的潇潇洒洒的架子一下子全塌了,瑟缩着回身——霜羽看见,不知何时,涟声身后立了一位道长,和涟声一般雪色的道袍,墨一般的长发束在道冠里,冠尾挂着白玉雕成的太极坠儿,垂下浅蓝色柔软的流苏。他眉间甚至也画着雪色的太极,因为他的肤色瓷白而愈加显得低调,并不醒目。黑瞳幽深似海,一望不见底,剑眉斜飞,薄唇如樱。嗬,好一个眉目如画的美男子。
“师,师父……”
“为师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虚了?你方才那一番自报家门,说得甚好,甚好。”
“……”
霜羽瞅着他,心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灵虚真人门下大弟子,沈涯啊。
霜羽一直觉得,江湖很大,知音难觅,若得两三挚友,闲时品茶逗趣,战时肩背相抵,应是极好的了。而自己这辈子,似乎与纯阳宫有解不开的因缘。
这个大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霜羽和涟声在一次次的相遇中,渐渐向对方交付了自己的一片赤诚。
逛街市,爬高山,闲坐洛阳听书,兴起扬州摇船。数年的时间里,她们的足迹遍布大唐。她们去过蜀中唐家堡,还暗搓搓爬到唐门弟子练功的石台上偷窥唐默尧。她们又去了一趟枫华谷,深秋的枫叶红得人热血沸腾。后来她们还去过苍山洱海,彼时是霜羽带着藏剑的金银玉石去交换南疆宝贵的皇竹草,涟声恰巧在白龙口除匪,便凑在一起玩了一圈。
霜羽记得,涟声在苍山捡起过一枚玉佩,她追问的时候涟声却怎么也不肯说什么,也许是她多疑了,不过是普通的玉佩而已。
随着战事渐渐平定,她们海阔天空地闲谈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我早就听说,叶凡前辈在铸剑的时候曾经被弟子气得砸了剑庐,那该不会是你吧……”长歌门漱心堂前,涟声抱膝坐在台阶上,远远望着湖心岛上那株葳蕤盛开的桃花。霜羽趴在池子边上,拔了根草逗着金鱼,全然不管一身金灿灿的名贵衣袍沾上污渍。
“啊,可不就是我么,那一阵我贼贪玩,不过我也是有上进心才会这样的,不久对着师父铸剑用的材料什么的使了一招风来吴山嘛。”
涟声:“……
“声声啊,这次你来长歌跟他们论剑也结束了,接下来,你要去哪?”
“我想,回一次华山。”涟声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华山?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我有很久,都没有去过华山了。”
“……好。”
其实霜羽一直没敢问,每当去了一个新的地方,涟声总是会四处寻找一些东西,她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可是她也明白,这一定是相当了不得的东西。
时隔数年,霜羽终于又见到了终年覆雪不化的华山,踏进巍峨高峻、仙音渺渺的纯阳宫。走进山门,两侧守卫弟子向涟声施礼:“清荷道长回来了?”
原来涟声道号唤作清荷。
太极广场上,大师兄正在照常为低阶弟子讲解剑法,她们没有打扰,从旁绕过。于睿恰巧走出大殿,看到涟声,微微惊诧,接着笑道:“你秦慕师叔一直念叨你呢,怎么现在才知道回来。”
“于师祖。”涟声急忙作揖问好,“师父派我下山历练,怎么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唉,还跟你师父置气呢?”
涟声低垂眉眼,她的神色看不真切。
“这位姑娘是……”
“见过于睿道长,在下叶霜羽,西湖藏剑残雪弟子。我是涟声的朋友。”
“叶……霜羽?”清澈好听的男子声线让涟声一怔,顾暝师兄?余光瞥见霜羽已经僵住,可她眼神中迸发的喜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是叶家的姑娘啊。怎么,顾暝,你们认识?”
“一个……故人。”顾暝凝视着叶霜羽,目光久久不曾离开,那其中深藏着的热度,让涟声终于察觉了什么。
“好了,你们小辈叙叙旧,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了。”经历半生风浪的于睿焉能看不出其中内情,捂嘴一笑,理了理道袍,施施然而去。
“咳,顾师兄,霜羽,你们聊,我回我寝房去了。”涟声更不敢当这个打扰人“叙旧”的罪人,紧随于睿脚步,一溜烟跑出门去,猛地轻功起来就飞走了。
“我的霜羽……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呢?”顾暝温柔逼近,霜羽怔然不知如何躲避。
……
“走吧。”
“涟声你……你才回来,怎么又要走?”霜羽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涟声的脸色,居然微微有些发白。
“怎么,舍不得你的顾暝哥哥?”涟声语气戏谑。
“我——付连声!我在很严肃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什么。哦,还有,下山之后我要去趟南疆,你也是时候回山庄了,咱们暂时分头行动一段时间吧。”
“……”霜羽沉默片刻,“涟声,我叶霜羽向来最重义气,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为了朋友,我的命都可以豁出去的。”
就在两人收拾行装临走的时候,涟声看到顾暝来找霜羽,一向从容不迫的顾师兄跑得有些急,发丝微微凌乱。涟声识趣地躲开,给两个人一点点空间。
“霜羽,师兄派我去藏剑山庄议事,这次,我可以陪你了。”他的笑,总是比晨光还要俊俏。
“好……”
叶霜羽和顾暝一起回了藏剑山庄,涟声只身去了南疆。三个人甫离开华山,第二天,赴老友邀约的沈涯听说徒儿回来了,相隔千里一路轻功赶过来,结果到底还是扑了个空。
“沈涯啊……”上官博玉背对着他鼓捣炼丹炉,一边唉声叹气,“你可真是……唉。”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她去哪了!”
“南疆。她回来就来过一趟藏书阁,在自己寝房待了一晚,啥都没说就又走了……”
“……”
上官博玉再转过身想教育他的时候,哪里还有他徒弟的影子。
不知名纯阳弟子血洗天一教的事传到中原武林,天下为之震撼。顾暝和霜羽正在西湖畔游玩。刚刚在灵隐寺许过愿,还没来得及走回楼外楼,就听一路碰见的藏剑弟子叽叽喳喳议论。
“这位道姑可真是厉害啊,以一人之力闯进天一教总坛……”
“是啊!据说还杀了人家好几个护法。天一邪教早该铲除,只是那纯阳弟子势单力薄,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说什么?!”霜羽一个激灵扯住那弟子的领子,“你们还听说什么了?”
“霜……霜羽小姐,再没什么了,只是听闻那道姑一身白衣飒飒,因为未着门中服饰,江湖中人都不知她是纯阳哪门哪派出身……”
恍如晴天霹雳,霜羽松开手,只觉得四肢都在冰冷地颤抖。涟声,好一个涟声,拼命也不能自己去啊!
“霜羽!你做什么去?”顾暝清楚地看见叶霜羽脸色大变,赶忙一把抓住她,“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我哪来的冷静?是我极好的朋友出事了,谁能坐得住?你的同门啊顾暝!是涟声!”
“涟声?!”顾暝猛地一省,“是她?”
“她那么久都在找什么东西,现在看来,是她一直在寻仇啊!”
霜羽大步冲进叶凡的书房,对着师父跪下狠狠一抱拳:“师父!求你给徒儿些人手,徒儿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去做!”
叶凡放下手中书卷,眯眼打量打量一身戾气的弟子,缓缓站起身来:“你的师祖曾经一字一字教导我,人生在江湖,快意恩仇,最是逍遥自在。为师晓得你想做什么,既然你意已决,给你人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讲!”
“出头的时候,不准身着有藏剑山庄标志的衣袍。”
“……是!”
叶霜羽带着山庄死士,扑向苗疆。顾暝只身在外,力量弱小,情急之下一咬牙,召来信鸽给纯阳宫捎了封信回去,紧跟着叶霜羽下了南疆。
付涟声满身是血。她眼睛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除了血色,还是血色。仇恨让她挺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竭力透支着最后的杀意。天一教的尸人已经倒下一大片,她自己身上的伤更是惨不忍睹。
“近我身者,死!”
翻飞的残肢,满目的血腥,颤抖的躯体,眼前的一切恍惚让涟声想起幼时的自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村子受到狼牙叛军的屠杀,小小的她毫无反抗之力。
眼神渐渐涣散,涟声连连甩头,想把这睡意甩去,可是收效甚微。天一教左右护法见状对视一眼,恶狠狠地向她扑来。晕过去的那一个瞬间,涟声耳畔浮现了什么人的呢喃:
“涟声,我们身为纯阳剑宗,剑法代表了身上所有的修为,对剑的尊重,是我们最基本的修养。”
……
“涟声,别让为师担心。”
……
“阁下,这次是你救了本小姐一命。”
……
“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为了朋友,我的命都可以豁出去的。”
师父……霜羽……
她拍出最后一招八荒归元,听着敌人的惨叫,却再没有感到快慰的力气……
“涟声!!!”霜羽嘶吼一声,“给我杀!”
金黄的身影一个猛子扎进腥风血雨的中心,她抖着手抱起付涟声,说出的威胁却没有力量:“付涟声,你听着,你救过我一命,我叶霜羽这辈子没欠过人情,你要是敢……敢……我就是杀到地府也要把人情还回来!”
“霜羽!带着她快走!”顾暝咬着牙抵挡潮水一般的毒尸,“快啊!”
霜羽深深看了顾暝一眼,抱起涟声,脚下金光陡然迸射,她眨眼跃出交战的核心。正在这时,一阵白光倏忽就到了眼前。
是沈涯。
“把她给我……”沈涯语气里的深痛,让霜羽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他抱过涟声的动作,轻柔又满是爱怜,霜羽愣愣地看着,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了。
他抚着涟声的脸颊,突然,涟声怀里掉出一枚碎掉一半的玉佩。
……
后来霜羽再把这段讲给涟声听的时候,两个人正四仰八叉躺在青岩万花谷的落星湖畔,随手掐两株湖边不知名的小紫花,叼在嘴里玩儿。
“我师父啊,不用管他。其实我这样,最对不起的还是他。”
“喂,那你对得起我吗?”
“呃……咳咳。说起来,我救过你一次,你也救过我一次。咱们算是两清了吧?以后……”
“两清个屁!以后,我还会欠你无数,你也必须欠我无数,咱们有的是机会欠账,等着瞧吧!”
涟声:“……”
“还有……你还记得叶琢吗?他惦记你的剑法,很久了。”
……
那天,她们聊了很多很多。最触动涟声的,还是霜羽最后的一番话。
“反正,你要记得,叶霜羽,付涟声,我们两个。既然缘分在了,以后,生死祸福,绝不相离。”
霜羽和涟声的故事,还在继续。
山居剑啸八荒尽,祸福生死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