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的时候,我定要走走那些繁杂的路。
15年夏天,骑自行车从滨江穿过虎跑路到城西时,我还是一个反扣着棒球帽的假小子。穿过虎跑那葱郁的公路时,人很少,景也静,死飞载着我不容停歇,路上起起伏伏,下坡时风速酥麻的在耳边呼啸,满山的绿植迅速而乖巧的向后倒退,有山的城市总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再去虎跑路的时候,也是一年半以后的初春,因为同事置办婚宴的酒席,就在虎跑深山里的一家避世的酒店里,因为想起那时候年轻时迎风飞扬的自己,我决定远远的下了公交,走过去。
那天傍晚,正巧赶上淅淅沥沥的春雨,从头到脚都蒙上了一层湿气。手机导航进入杭帮菜博物馆,一道林间的小径一直在延伸,弯弯曲曲的,完全看不到有炊烟的人家。要不是路上清晰的几道指示牌,我都怕自己被导航误了方向。
世间的人喜说隐居世外,却终也迈不开离开城市半步的脚。有人生来便在这座城市里,就着不眠的夜晚长大,也有人从遥远的山间来到此地。城市流光闪烁,那些在风雨中依然亮堂的万家灯火,并非横梗半空的天桥下,如鱼贯通的车尾灯一般不停歇的奔波,下一秒会穿过千万辆各地牌照的车,车里的眼神影绰不清,车外的脚步匆忙沉重。
从前,刚来这座城市时,依约有旧朝古都的厚重文气,南宋御街还依稀能感受几百年前文人绉绉的诗腔。
现在,它竟也有了一线都市的繁华林总,夜夜不得眠的大街上,也总有几个醉汉,一身酒气,倒在长亭的椅子上,酣然入梦。
之前在翠苑住着,在城西工作了两个年头里,文一路一直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
它东起学院路,从贯通的德胜高架开始一路向西,横穿古翠路,一路从繁华开荒拓土直达余杭,成了荒芜的文一西路。房价也从六万一路走到一万,压低着日渐狂涨的房价,冲散着汹涌的人潮。斩去努力,就往西不必回看,裹挟着似有还无的希望,索性从晦涩的高楼走到四下无人的荒野。一路奔腾,浩荡无比。
这径直的十几公里的路,简直长过人生几十年的路。
最为深刻的当属老城区的南山路,侧卧西湖景区,东靠西湖大道,河坊街,吴山,万松岭,北起解放路与湖滨路相连,南接虎跑与西山路,路环湖傍,故得此名。全长也不过几公里,确是杭州最盛历史气息的路。
14年夏天的一个深夜,我曾与好友撸完串后,开车至南山路,当时已是凌晨一点。我找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哈根达斯店,买了整盒的冰淇淋,吃的不亦乐乎。他拿着单反往复的拍那无人的南山路和湖里倒影的滟潋灯光。不说那时环湖的路有多静谧,灯光多耀眼,单单我俩的举止,便也足够令人疯狂。而那时年轻气盛的我,也抽了人生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呛鼻干涩的烟,不似宋胖子《董小姐》里那支藏有故事的兰州。
年轻时的路,总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向前伸展,弯曲看不到尽头,鲜有那些径直铺长平坦开阔的路,一眼便知前方的凶险。我们豪迈的向前奔去,带着戾气和刻薄的脾性,来不及看眼下细水长流的小沟壑,它比拟的线条比这蜿蜒的公路流畅柔软多了。
再不说环湖路的潮湿,风里都带着些许湿气。杨柳总是软柔的临湖婆娑,我爱极了那时它的潮湿,滋生细菌,却也滋养着爱情,连飘过的空气里都是生机勃勃的味道。
不环湖的一段也是满满的民国风,大理石墙体,淡红色的瓦砾,还有雕花的窗柩。总让人错觉门内有个就着新式洋服的女子,虽深锁闺中却又泛着西学的散漫自由,伸头窥探门外的行人。
高大的法国梧桐,在早春里,葱郁的枝叶也是遮天蔽日,不容你抬头找寻南回的燕子。可我偏是个不爱春天的人,即使有满山桃花,又浓又暖,我也不为所动。
我爱极了秋天,爱它那容不得一丝温柔的毁灭,爱极了秋天南山路上成列的梧桐,在十月的风中,毫不吝啬的迅速憔悴,每一日它的枯叶都层铺一地,随着深秋日渐凛冽的风,路面越积越厚,树干越发的笔挺光秃。
南山路,不往南,我偶尔会乘公交去那边走走,若是身边有人一起走还好,绿树成荫,绰影摇曳,自是一番道不尽的风情。若是独行,未免有些凄凉,尤其是夜晚最鼎沸的时刻,近年几家狂躁的酒吧总是闹得人心不安。
上个月我搬至滨江了,跨过那个区,以后去南山路再就是穿越城市地下铁了,再也看不到武林广场繁盛的夜晚,直指天空的环球中心,也看不到翠苑那边醒目招牌灯的兰州拉面或沙县小吃了。我要走过长长的天街,走下深入地下好几米的通道去到地铁,冲进茫茫的人海中,等待着地铁熟络的屏蔽门一开一闭,忽尔在人群中走出地铁,向前几百米就又到了南山路。但这景致已全然没了昔日那般光景了,心里积压了很多旧时的景,心里越发喘不过气来,却也不忍舍去眼前的景。
人这种生物,究竟为何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心里沉寂的记忆越发的臃肿?
我恨不能做一个植树的人,把南边的树种满北方的山,把椰树成林的海岛搬至北边纵横的沟壑之地。也把北方平川阔远的雪洒满南方每棵葱郁的树枝上,看春天迅速走过,停在秋天满城的桂花香中,我踩着积层的枯叶,走在南山路上,一转眼便看到,从前错过的人,站在街头向我张开双臂,等我入怀深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