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化”是《庄子》极重要、甚至核心的问题,内篇起首就有“鲲化鹏”之寓,海里的大鱼化为大鸟。阵子看BBC纪录片《深海旅程》,那只硕大而孤独的抹香鲸就让人想起“北冥有鱼”。人要得到逍遥,其实是比大鱼飞鸟困难的,人本能地要分别认知、“成心自师”,更何况,我们既无法呼吸遨游辽阔海域,也没有翅膀飞翔天极空中,是吧?当然,人有长处,人是擅长做梦的,《齐物论》末尾,庄周在梦中,泯除了人物分别界限,“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那个,挤公交的、憋论文的、被老婆埋汰的、银行催房贷、草鞋生意被持续降雨和城管搅和地一塌糊涂的,烦恼的憋屈的倒霉的庄周啊,在梦里就不存在了,他短暂地化作一只翩跹舞动的蝴蝶,像风一样自由,无比轻松自在。但我要补充一个事实,最近居住社区的山林道路之间,“吊死鬼”一缕缕悬空爆发,毛毛虫像在办“迷笛”,不仅“拦路剪径”,还沿着楼梯往高处爬、往风口凑——直到有一会儿,我想明白了,它们是在找个有风的高处,在褪去令人悚惧的毛虫皮囊以后,纵身化为轻盈的蝴蝶……呃,我还想起岩井俊二那部电影了,《燕尾蝶》。
人生之中,生死重大,庄子也说,生死不过“一气变化”。就像有个造物者在打铁、在捏泥人(女娲?),有了人形神灵便有了生命,人形腐朽、神灵消散便归还大化流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化予之右臂以为弹”、“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化为腐朽”……想明白这些个道理的庄子,面对妻子之死,鼓盆而歌起来。
《庄子》还据“转化”观念,提出过某种古怪的“进化理论”:“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不查字典认得这些字的可以举手)总之是,几——物——人——几。
不过呢,时至今日,我对这种物种间、生死之际的转化已无太大兴趣,我较关注人的情绪和感受的转化。据多年自我诊疗、自学成才,我有一两点经验:第一,人就是会有情绪感受的起伏变化的,没有的多半不是人,古人说的“无情”的不为任何事物干扰的圣人真人什么的,只是理想人格,是想象,个人认为只是假设。这么说的意思是强调,接受自己情绪感受的变化。不逃避它、不试图否认它。第二,然后呢?有人说听歌、运动、散步、聊天——释放它,或者做点带来积极正面感受的事情。我个人目前在尝试,就啥都不做,认真地感受我的情绪,并且回应它:噢,你不开心。噢,你突然好累。噢——然后,转化一定会发生的。就像刚才,我突然蔫得跟什么一样、疲倦极了,大概20分钟以后吧,我洗了个澡,回想想刚才,自己是中暑了?还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