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临近年关之际,老碗会也就格外地热闹起来了。闲聊的主题当然是社火了。这是祖宗留下的唯一艺朮瑰宝。对于社火这个主题,老碗会上的所有老人都是见证人,都有发言权,都能说出个子卯寅丑来。而且说起这个话头时,人人都显得非常激动,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和自豪感。
白鹿原上,乔家布村和熊家布村两村紧紧相邻,皆因社火而远近闻名。无论是演出质量还是演出的频率和规模都是绝无仅有的。每隔二三年,大耍一次。乔家布村若大耍,则熊家布村必然也要紧随其后大耍一场。
不知什么历史缘故,乔家和熊家两个布村,一个归属于蓝田,一个归属于长安。这两个布村平常恰似亲兄弟,进入春节耍社火时期就成了冤家对头了。
春节是喜庆的节日时间,也是农闲时间,正好适合耍社火娱乐放松一下了。也就是这时候,两个村互相挑衅,立即进入紧张敌对的状态。这两个村的年轻人,简单装扮一番,一方手里拿只破鞋(三滴血中寻儿片断),另一方手里攥根酸枣刺(寓意为逗狗),双方借用戏剧故事戓历史典故,指桑骂槐,不怀好意地闯入对方地界公然挑衅。往往会引起冲突事件。有时还会闹到头破血流。双双冲突之中,甥舅不认,姑姪相殴。这种恶习现在早已消失了,这两个兄弟村比原先和谐多了。这是进入现代文明社会的明显标志。
鸟无头不飞,人无头则乱。群龙无首,什么事都干不成。耍社火同样需要一个好的领头人,这领头人就是社火头。
社火头是由群众推选的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是能振臂一挥,而应者云集的叱咤风云人物。社火头不一定很精通社火,但必须具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规划领导能力。
一个小家庭过红白事尚且需要找个好总管,何况这全村人的社火。耍社火不亚于一场演唱会,社火头相当于大总管。耍社火不亚于拍摄一部影视剧,社火头相当于大导演。
社火的具体艺朮妆扮,从社火桌子的彩扎,社火娃的甄选、演练、化装、着衣、道具到装备完成这一系列程序都有专门人员负责。
装社火的核心就是选戏和化装
选戏专门由戏文班子的智囊团负责。这些人一般都是农村里的文化人,懂的戏多,对每部戏的剧情及相关的历史典故都了如指掌。社火戏的选择由他们安排完成。
化装师。化装师需精通戏曲艺术,熟悉戏曲中各色人物的脸谱设置,并有一定的化妆经验,大多是曾在戏曲剧团担任过化妆师的退离职人员。一般都能胜任这一工作。
社火演出的时间,规模,场地路线,安保,招待前来帮忙的兄弟社这庞杂的许多问题,都由社火头统一安排布署。
耍社火的时间要合理,初几太早了人们正忙着拜年行门户。太迟了,都出去了,各人干各人的事了。选择在初五之后,十五之前,是比较合适的。
社火规模是由人力和资金实力来决定,量力而行。
社火演出的场地没啥大问题。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也是社火演出的大舞台。社火不同于其它剧种的演出,它的独特特点是流动性的。会选择绕路或麦田转圈子。别担心,这时的麦苗尚未起身,正处于睡眠状态,不会对庄稼造成任何影响。
啥事都没有安全重要。耍社火也需要把安全作为头等大事来抓。踩踏事件在农村一般不会发。因为农村场地大容易自行疏散。但安全问题不可麻卑大意,要防患于未燃。老弱病残,自卫能力较差,所以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还须谨防。这当然需要组织一支安全督查员,流动巡查,维持秩序。
社火的演出不仅仅是一个村子的热闹,同时也牵动着盟友兄弟社的关注。这是祖先缔结下的兄弟联盟。一旦任何一家耍社火,其它盟友都欣然前来支援,不计任何报酬。他们出人出力还出社火。或钻杠头抬社火桌子(过去都是人抬社火),或组织锣鼓队敲家伙,秧歌队,跑旱船走马,大头娃娃,走柳木腿等形式娱助威,以壮声势。
耍社火前,是要提前发布告示,派专人到处张贴广告,向各地观众广而告之。同时还需向盟友社下请贴,告知演出的具体时间,规模等事项,请求需要该社帮什么样的忙。有的盟友社提前启动社火箱及社火局的人员前来准备装社火。
社火演出东道主的社火局是社火总局,负麦安排布署各盟友社火分局的事务。演出前一天,社火总局要招请各分局前来总局召开碰头会。各分局呈上各自的剧目,由总局裁定。如有重复,另行更换剧目。
东道主安排专人负责盟友社火局人员的烟酒茶水,食宿等事宜。敲社助兴的锣鼓队及秧歌队都是耍社火的当天来,东道主只需烟茶招待。耍热闹只注大体,不计细节。
社火演出两天,头天亮相,最后一天,晒出压底绝活。
观看社火的观众像道道河流,从四面八方涌流而来,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人的海洋。欢蹦乱跳的小孩,花枝招展的姑娘媳妇,相依相偎的恋人,老态龙钟的老夫老妻相携相扶着,孝子孝媳用架子车拉着父母公婆。人人兴高彩烈,神彩飞扬。
卖小吃的应有尽有,彩篷林立。每个摊位上都坐满了客人,主人忙得不亦乐乎。有可观的收入,主人也是虽忙犹乐,忙得其所。
鸣炮三响,震天动地,社火演出正式开始了。人们像鸭子般伸长了脖子,将目光聚焦于村口的彩台。彩台高书"布村社火"几个猷劲有力的大字。那是为耍社火而专门采的前门楼及社火的出口处。
彩旗飘飘,锣鼓喧天。擂鼓的小伙子真二,光着上半身,使出了吃奶的劲,似乎想释放出浑身解数。
芯子紧随其后,如同蜗牛般斯文地移动。人太多了,人流堵塞了道路。柳木腿蹦蹦跳跳着出来了。它既是社火的点缀,也充当着开路先锋的职责。光柳木腿就1米二,加上人的高度,观众需抬头仰视,方能看见人的面目。
芯子是社火的精髄,它以悬,绝,精妙而著称。刀尖上挑三人,这是杀庙。弯弯的月牙上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这就是中国著名的神话嫦娥奔月。社火是哑吧戏,怕青年人看不懂,所以每桌社火都挂着戏名牌子。
社火场面浩大壮阔,沿着村外直至到了邻村的边界,绕了好大一个圈。社火队伍的头部绕了一场子一圈,从另一个方向进村了,而尾部还在源源不断地凶涌着。就人好比是一条舞动着的巨龙,不见首尾。
这些都是好些年前的盛况,早已成了人们挥之不去的记忆。现在,社火的前景令人担忧,社火艺人老前辈一个个相继辞世,社火艺人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状。无人向下一代继续传授这门民间艺术。况且,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愿意学这不赚钱的艺门?用不了多年,恐怕这门艺术可能要断送在下一代人的手中。但愿我是忋人忧天。
知天命之年的我,唯一愿望就是再看一次家乡的大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