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同事说,每年高考那几天,她都会莫名难过。
她一直记恨着父亲。她高考那年以几分之差落榜,本想复读,可父亲宁可拿钱去赌,都不肯再给她机会。
一到高考,当年那遗憾的滋味像一群蚂蚁在心上肆意啃噬。
她这种遗憾我懂。每到开学季,我的心空落到无处安放。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热闹的年过完了,大家转眼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唯有我,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我刚上初一,奶奶就告诉我,只供我到初三毕业。所以我学习很随性,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没人管。成绩好没人高兴,成绩差也不会挨训。
我记得当时只有二婶夸过我,她说:“你作文写得真好,你哥哥姐姐(她的两个孩子)要像你写得那么好,就好了。” “你应该上高中,学文科。”我冲她感激地笑笑,心像跌入万丈深渊般迷惘。
比起成绩,奶奶更在意我是否勤快,是否会干活,能否撑起我那破碎的家。
是的,我妈妈走了,奶奶老了,妹妹还小,爸爸沉湎于痛苦整日借酒消愁。日子过好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初中毕业后,我和爸爸一起种地。
没有怨恨,我成绩不好,家里没钱供我补习。
我觉得我就应该成绩不好,这样就不用为难我的亲人,不用让他们因为没供我上学而内疚。这样自己也就不会感到委屈。
在家干了两三年农活,我觉得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我告别了奶奶、妹妹、爸爸。和表妹来到城里,在毛纺厂待过,也去饭馆端过盘子。
受过挫,受过气,那颗一直渴望读书的心复活了。我打电话和奶奶说:“我一直都想上学!”
奶奶和二叔商量后,让我读了中专。尽管那个中专只有两年制,不过,我还是好感激他们,给我一次重返校园的机会。
比起我,我妹妹的运气就差远了。她初二就辍学了,来城里想学门手艺,那时候学手艺不给工钱,没钱怎么在城里生存?后来,她端盘子,资助我上学时的生活费。
我妹妹常说,我们这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说什么也要供她女儿上大学。
二
由于家庭,也由于学历低,我一直都很自卑。
自卑导致了孤独,我排解孤独的方法就是看书,写日记。
小时候读童话书,书里有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善良的人都得到了幸福。我幻想着哪一天我能走进去,和白雪公主、灰姑娘、三尺长三尺宽的姑娘(小时候书里的主人公)做朋友。
后来我长大了,懂得了有一块叫“现实”的巨石,它压着我,我无力把它挪开。
我的自卑愈加强烈了。自卑的人有个特点:习惯仰视别人,把别人的优点无限放大,再俯视自己,看自己一无是处。
我就这样,在毛纺厂里认识了一个漂亮姑娘,觉得人家定是仙女下凡;车间里一个女孩机智又活泼,我觉得她一定是领导的亲戚,要不怎么那么受人待见。
我,永远是那个不讨人喜欢,也不讨人嫌的圈子外的人。和谁都挺好,但都止于礼貌上的好。
就这样的我,还干起了销售。一干七八年。不过七八年了,我也没能升个哪怕店长当当。
曾经有个领导觉得我踏实肯干,要提拔我当店长。我拒绝了,原因就是自卑。我觉得我怎么能当得了呢?我木讷、软弱,肯定管不了别人。
三
我曾因为没房子,和我三姑一家人住过两年多。
那时我表弟上高二,我目睹了我三姑、三姑父陪读的过程。真是尽心竭力,那种爱融入在每一顿饭香里,融入在陪着熬夜的困意里,融入在清晨的忙乱里。那么细致入微,那么精心呵护,那是我和我妹妹成长里缺乏的。
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们有那样的父母,我们的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越是这样纠结越自卑,越自卑越想上学。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表弟学校找表弟。表弟要带我去他们学校参观一下。
我站在铁栏杆外,看着里面那些青春的,跳动的身影,没有勇气迈进那个大门。
我对表弟摆摆手:“我不进去了,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太神圣了,这不是我能进去的地方。”表弟不以为然地笑我:“姐,你太夸张了,这有什么圣神的?”我擦了下眼泪对表弟说:“你不懂。”
他真不懂,他没感受过求学的艰难,没经历过因为学历低到处碰壁的窘迫,他不自卑,所以他很难懂我当时的心境。
对我来说,学校就是个圣神的地方,是心上的一片净土,是梦里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说了我求学的艰难,说了我的自卑,不是索要同情。
是想告诉正在上学的孩子,请珍惜在校园的时光。不要不以为然,在我眼里它和父母的爱一样是无价之宝,是我求之不得的,所以请揣好你的宝。
不负青春,不负父母的期望,更不要负自己。
这是我,一个过来人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