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花得了令小跑回内廷,进了门看见自家公主脑袋靠在床柱上昏昏欲睡,难言地叹了口气,指挥下仆扶着小公主脑袋要给套上衣服贴上花,小公主被扶脑袋的人手冰得一个激灵,伸手拍开了,起床气一上来叫人拉出去打十个板子。小梅花抱着衣服过来哄,又是好言好语又是保证下回出宫去多带两串儿糖葫芦回来才作罢。
小宫女来来回回叫时,外面的小太监寅时起就跑起来了。“命妇进宫门了!”“命妇进命妇院了!”“淑妃娘娘出玉漱宫了!”
好容易寅时三刻终于鼓捣好了小公主内里的一身,小梅花捧着一对金镶宝绿松石耳环上来换了那对金桃枝的,小松花往公主手里塞了暖烘烘的锦面手炉,大麾一抖开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跨出殿门,霜风呼地一吹,小公主一个激灵,这才清醒几分。
院子里刚才挨了板子的宫女跪着请罪,小松花听见公主嘱了一句“赏她两百钱,养好了再回来。”宫人们俱是一愣,那宫女回过神来,连连地磕头谢恩。
冬至日里头一个要朝的还是她天子老子,她亲皇兄去了蜀地亲皇姐还远在燕云十六州未回来,领着命妇拜母后宫门今日也是小公主去了。
软轿晃得人昏沉,小松花怕人睡着了还时不时跟小公主说话儿,说今早寅时不到六皇女就出门了,怕是等了快半个时辰,小公主笑起来,“她这是赶什么日头呢,本宫不到她就想进去了?让她等着。”小松花叹口气,“六皇女这样看得出就是孝心呢!您倒是三天两头地跟圣人拌嘴,这样子…哎呦!”小梅花一个栗子磕小松花脑壳上,小松花刚才口快,这下也觉得失言了,吐舌头讪讪笑了两声。
御花园里也停着些人马,小公主坐着软轿还看见了花丛里的人,那人抬头也看见了小公主,脸上微微泛起笑意来,人从花丛后出来,披风上映着踏雪寻梅。他拱手道,
“见过小丹荣。”
“嘉哥哥好呀。”
这便是天子大子,嘉王,明青云,字羽。通音律,读诗书,是个儒王。
“嘉哥哥怎生在这儿?”看那侍卫肩上都稍积了残雪。嘉王示意轿夫继续走,小松花小梅花自觉地退了下去,把轿边留给嘉王,就这样让嘉王慢慢地走着跟小公主说话。
“听说花房今年种活了昌州海棠,刚才园子里放了一排,我正看着呢,长安就来了。”
整小公主笑着从大麾里探出手去点点嘉王的肩膀,“你就是觉得我起不了那么早,才敢在那里看花不去阿耶那儿吹风嘛!”嘉王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快把手缩回去,要凉。”
嘉王的生母淑妃,是先皇后亲堂姐,淑妃入邸后生了嘉王落下了病根,一直恹恹。三年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天子迎娶了正妻先皇后。
小时候老三老四白日里要习武上书房,她还小只知道玩,就黏大她十二岁的嘉王。两人自幼也是感情深厚。启蒙时还要大的在旁边跟着写字才教得下去,不然还要闹腾。嘉王那时可没少被拉过壮丁。
看嘉王脸上笑意,怕是也知道了有人早一个时辰杵在门口吹风了。
一路晃到紫宸宫,门口是早等着人了,一票兄弟姐妹站得齐齐地,仆从如云,看那台阶上一边端着老二景王,后面老五端王憨笑地说着话,一边儿丫鬟扶着娇滴滴的六皇女明静姝,旁边奶妈手里还抱着一个七岁的敏王。
小公主进了门,几人都行礼。明静姝已经站了快两个时辰,行礼仿佛都不顺畅,只在原地福了身。
“景王兄回来了,蕃地感觉如何?”嘉王跟景王叙话,景王倨傲地颔首,回道“一切如意。”小卓子小跑过来向小公主与嘉王福身,说道“公主殿下,圣人即刻起身,您带着王爷公主们去前殿吧。”
“知道了”小公主应到,小梅花接过暖炉递给小太监收了起来。
正要移驾呢,后边忽然听得一声轻呼,原是明静姝一个踉跄,好在宫人手快扶住了,不然就要摔在地上,磕上一个包了。一时纭纭声起。端王就在她前边,反应得最快先伸手稳扶住了人“静姝可还好?”,圆脸上的担忧倒是真的,敏王看自己姐姐脸色惨白,从嬷嬷手里跳下来叫着姐姐,还要叫太医来。一时间院里可活泼了,小公主乐得看热闹,面上不动声色,小卓子听见了动静,站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小梅花瞪他一眼,人就老老实实地撩开帘子进了殿了。
小公主带人进殿时,礼官差点叫天,迟了半盏茶!小公主还是慵懒的样子,跟着叫跪就跪,叫拜就拜。跪到天子老子面前时迟迟听不到起来,她抬头一瞄,乐了。老公公狠狠地咳一声,她老子这才从糊涂盹里醒过来,摆手让人起身。
下面一个一个来说吉祥话送贺礼,小公主食邑在江南,挑了今年出的第一批金粉墨;嘉王送出去了天子念了好久的青石山人手书,到了景王,只见人往一跪,祝词念完,小卓子念礼册送了一支乐伎!小公主和嘉王对视一眼,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端王就实诚得多,捧了一碗金米进来,碗上刻字洪福齐天。天子被逗笑了,捏了一把金米放掌心里,“这碗饭谁吃得下?”李静姝奉的礼却是手绣的一件外袍,五彩线穿金缕衣,绣工是极精美的。小公主就看了一眼,挑眉道:“这手艺跟母后送我那件孔雀尾披风倒是很像呢。”小卓子麻利地将外袍转手给了后面的小小太监,唱了告退。
母后去世后,天子锁了长乐宫,小公主也很久未来过了,带着命妇们在门口跪拜,跪完也就干脆让散了,回家去收拾准备晚宴。人散得干净。
雪又有些起来了,一行人躲在宫门口避风等着轿子抬过来,轿子没来,等来了刚从淑妃宫里请安出来的嘉王。嘉王的小厮四福递上来一把织锦帷幕的绣伞,阿冽接来撑开为小公主挡风。
“嘉哥哥这是从姑姑宫里出来了?”
那伞撩了一片缎子起来,嘉王对上小公主有些玩味的眼神,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这样机灵?”刚刚进了母妃宫里,门外就是一帮命妇,母妃那个意思可再明显不过了。嘉王今年二十有二,府里人丁不旺。前年侧妃奔丧归家时染上了西北的疫病竟一命呜呼,府中便没有像样的妻妾,姑姑在三清殿请了签,说是要嘉王清养一年扶英气——一年早就过了。
小公主还要煽风点火,“姑姑肯定也想抱孙子呀!嘉哥哥你生个小侄儿给我玩儿不成么?”
嘉王驳她,“你可别操心我了,看看那边儿来的是谁?”小公主顺他方向一看,只不过是一列巡逻的将士,“你别打岔!谁…”啊呀!小公主一下掩住了口。她急忙指示侍卫“快放伞下来!”锦伞遮住人,小梅花从袖子里掏出口脂来给她又补上唇红,小松花赶紧地扶正了刚才摇松的钗头凤,玉上香在暖烘烘手心里一下漫出来沁人心脾,捂热了又抹一遍双手和鬓发,待那支护卫队走近前来行礼的时候,一拉开帷幕,就是一股兰香往外窜,暗香袭人。
晏宁今日轮值,朝拜了圣人就换下衣冠去护卫队报道,巡到长乐宫外见宫门立着嘉王,身旁人锦伞庇住倒看不清,仪仗一半在门后看不大清多少人。走近了行礼,“卑职见过嘉王殿下。”嘉王含笑应了,他再转过身来,正要询问,那锦伞拉开,一丝独特的香味飘进鼻息。只见那伞下人锦衣环佩,桃李容颜,虽然稚嫩但通身是天家养出的贵气,自有一番庄和之气,那人微微地抿唇看向他,等他开口问安。
晏宁回神退了两步,神色庄肃就差要行个跪礼,“卑职见过丹荣公主殿下。”
小公主表情一滞,问:“本殿下是吃人的妖精?”
晏宁神色更加肃穆,咔嗒一声单膝跪地,嗓音洪亮彷如大明殿上报告政事,“卑职不敢!公主赎罪!”
你不敢个混账!!!
待人走远,嘉王都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大笑起来“晏小将军真是胆大包天,丹荣回头定要奏他一本。”
小公主懊恼地踹了嘉王一脚,月白袍上留下一个明晃晃的脚印,四福掏出手帕麻利地蹲下来擦擦,嘉王还在笑,小公主愤愤地领了人走了。
阿冽在她侧后一步的距离为她撑伞,锦伞有五尺宽,阿冽微斜着让帷幕挡去她面前风雪,自己落了个雪满肩,好在侍卫服肩上是一整块软银甲,折至肩胛下缘,雪花融化后顺着花纹槽路滴下去,只是腰间剑柄已变得湿润了。
小公主气冲冲地走在前边儿。阿冽向来沉默,也只说“殿下息怒。”小公主瞥了自己的侍卫一眼,冷哼一声,很骄横地说“我看他还能嚣张几天!”阿冽点头表示赞同。
李淑妃因身子不爽一直避居于玉漱宫,因她极爱海棠,殿前殿后围种了上百株碧玉棠。
小公主也是不用大门通报的,奔着正殿就去了,近侍丫鬟见她来了便笑着迎上来“公主殿下来了。”她颔首应了,“姑姑在做什么?”
“刚才各位贵人来问候呢,正好娘娘也说您要来了就正好帮忙参考参考。”
进了内殿,见一美貌夫人倚在小软榻上看画像,案前怕是有三四十卷。夫人听见动静望过来,一双杏仁眼如春水含波,看来刚解开发髻,珠翠件件排在桌上,为她取耳环的小丫鬟忙站起来说“公主殿下来啦。”这美貌夫人便是李淑妃,李长琴了。
“快来帮我瞅瞅,这些大家的姑娘有没有好的。”李淑妃看了半日,现在头疼得紧。小公主可不干“刚才嘉哥哥送伞来的时候可高兴了,我可不敢帮您参谋,万一他要怪我呢。”李淑妃秀眉一蹙“他要是上点心,我也不会帮他张罗了。”
“姑姑有属意的姑娘吗?”丹荣扫了一眼那案上的画像。“有倒是有,可他不喜欢,我也不能摁着他头去吧。”李淑妃越想越心烦,赶了丫鬟们出去,跟小公主说私房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