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嘉做了个梦。

梦里他仍是穿着白色校服的年纪，校徽从不老老实实别在胸前。朦胧视线里似乎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抓着手中的书正径直向他走来，方嘉不知为何想要扬起嘴角微笑，抬头却看不清她被光线胧着的五官。

“哎，你……”

他方才开口，女孩却忽然扬手，将手中的书一把摔在了他脸上。被书脊硌到的地方火辣辣一片，他震惊地捂住脸，睁大眼看见书中的纸页随着脱手的力挣脱，在空中白花花像是下了雪。女孩在一片嗤笑声转身跑开，留他傻傻地站在原地，许久才颤巍巍伸手，想要触到那本书，猝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却将他拽出了梦境。

“老方，别忘了晚上的同学聚会。”

落款是曾经高中好友的名字，方嘉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句号，那头似乎感受到他的兴趣索然，又飞快回了消息过来：

“几年没见了，下次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可惜这话对方潜而言并无说服力，他嗤笑，那句“不想去”没来得及点击发送，对面又跳出一条消息：

“我听说他们也联系徐凌晨了。”

指尖蓦地停在了输入键盘上。

方嘉怔怔盯着那三个字，他许久才后知后觉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给好友回复：“行。”

他还欠她一句道歉。

二

然而当天晚上方嘉还是没有见到徐凌晨。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有参加这一场聚会，方嘉也因此丧失了所有的兴趣，草草结束了这场聚会。他一个人蹲在街道上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望向车水马龙的马路。脑袋里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徐凌晨当年青涩的面孔，他莫名这样想道，思绪却被传来的犬吠打断了。他身后的宠物店突然冲出一只巨型犬，似乎是因为好不容易挣脱束缚的原因，它欢脱得径直朝着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奔，身后传来惊慌的喊声，方嘉眉一蹙，迈开大步及时拽住了拴在它脖子上的狗链。

“汪呜——”

他费了好大劲才拉住这只欢脱过头的巨型犬，那个追出来的女生也赶了过来。她来不及站稳就匆忙弯下腰，俯身去前牵他手里的绳子，还不忘喘着气断断续续向他道谢。他低下头微怔， 那一秒便脱口而出：

“徐……”

他方才念了一个字就停下了，女生动作一滞，抬头看清了他的脸。

只是短短的一瞬，她的表情竟同失控一般，他看着她试图对他扬起嘴角，僵硬的脸部肌肉却做出的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最后再期期艾艾叫出他的名字，就好像他是一个拦路打劫的恶人一样。

方嘉笑出了声。

是徐凌晨，没错了。

三

他们两高中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那个时候徐凌晨做方嘉的背后，方嘉每一次都能感觉得到从背后两束灼热的视线。

徐凌晨喜欢他。

这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安静清秀不善言辞，方嘉是通过她无数次为耐心他补功课，然后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等事件后得出的结论。

那时候的方嘉的五官立体好看，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痞帅痞帅的。他可以穿着篮球场在场上投出漂亮的三分，也能一身衬衫抱着吉他弹出好听的旋律，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女孩向他表达好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次在得知徐凌晨喜欢自己后，方嘉觉得内心有一股莫名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以往他总是对女生的表白无所适从，可是如今在知道徐凌晨喜欢自己，他又觉得自己产生了另一种层面的无所适从。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并不讨厌背后那灼人的事视线。

徐凌晨没有表白，方嘉也没打算在高中的时候就谈恋爱。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在悄然无声中默契的保持了下去，之后高三进入了尾声所有人都在为了高考拼命的学习，那段时间徐凌晨的状态变得不太稳定，方嘉注意到她为此泛红的眼眶觉得心头不忍，偷偷在她的书上写了鼓励她的话给她。

第二日徐凌晨来找他，怯怯地问：“那个本子里的话是你写的吗？”

方嘉匆匆点头后跑开了，他余光似乎瞥到徐凌晨微红的耳梢。然而不久后班主任在徐凌晨的书本上发现了那一段方嘉写的字，他凶神恶煞的质问徐凌晨这个是谁写的，高三最后阶段还想着要谈情说爱，方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时候他正要参加保送考试，如果这时候被牵扯到，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当有同学提到这好像是方嘉写在徐凌晨书上的时候，他立马就失口否认了：

“这不是我写的，我才没有这个闲情。”

说那句话的下一秒他几乎就立马后悔了，因为徐凌晨眼眶几乎在同一刻就泛了红，她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才轻轻地开口说：

“这不是方嘉同学写的。”

方嘉愣愣地转过身去，他没有听清楚后来徐凌晨是怎么向老师解释那一串字的，只是从那以后背上那一道目光，再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了。

不久时候方嘉成功保送到了他心仪的大学，提早离开了高中，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徐凌晨。

他们本该有故事的，可是最后却没有发生。

这一切都怪他的怯懦与没有担当。

四

如今再次去碰见她，已经是这么多年之后了。

徐凌晨辞掉外企的工作以后，到动物收容所做了志愿者。她之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来参加聚会，就是因为送这只巨型犬做检查耽误了时间。

两个人站在宠物店的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了去路。他听她说了这么多，那一句“所以你最近过的还好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装作不经意地低声道：“我听他们说你会来，所以我……我今天才——”

徐凌晨只是一顿，却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她收到手机消息后掏出手机划动了几下，方嘉余光注意到那似乎是探探的界面，忽然觉得喉咙有一些发涩：

“你……玩这个吗？”

“嗯。”徐凌晨腼腆一笑，“老大不小了家，里也催着找对象了，姑且试试看吧。”

“那……有碰见什么合适的人吗？”

他不确定她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是不是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是不是又有一些变红了，因为到最后徐凌晨只是很平静的应了一局：“都有试着去聊天，但是没有碰见能够长期保持联系的。”

方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似乎对他再也没有那样的感情，他又还在奢求什么呢？

最终方嘉低头看了看手表试图掩饰尴尬，然后摸了摸头道：

“那……我先走了？”

“好。”这竟是她应得最快的一次。

他迈开步子离开，而她没有半丝挽留的动作。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渐渐拉长甩在了身后，耳畔掠过车辆飞驰而过的声响，不觉攥紧了拳。

他已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别扭的情绪，酸涩里带着几分懊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仿佛回到那个尚且年少的光阴，他明明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却在这个安静得宛若尘埃的女孩面前溃不成军——

他明明酝酿了那么多的话语，真正见到她却一句不曾说出口。

为什么她就不能，就不能稍微坦率一点——

他想着猛地在拐过一个街角后刹住了脚步，掏出手机飞快地下载了一个探探，注册，传照片，毫不犹豫地滑动着里面的照片，直到看见一个距离自己只有几百米的熟悉的面孔后骤然停下了动作，然后郑重地，往右滑。

不久后传来了匹配成功的消息。

他转身往回跑，然后看见了仍站在店门前的徐凌晨。

她牵着那只巨型犬，正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或许是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她甚至来不及收回目光，就那样傻傻地与他对视，然后又一次扯开嘴角，瘪着嘴，笑着哭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她走去，将他在对话框里的话又一次，亲口地说给她听：

“对不起徐凌晨，当年是我太胆小，来不及对你说我喜欢你。”

她瘦小的身子晃了晃，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

“听懂了吗？”他打断她，继而对她扬起嘴角笑了，“这次别再不联系了，徐凌晨。”

我喜欢你。

这句话迟到了太久，不能让他再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