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皆苦,留给女人的艰辛更甚。
阿云总听有人云:女人不该自苦。从前她觉得自苦又哪曾是自苦?不过是周遭环境压迫下,无何奈何的认命罢了。环境如此,若是不用三纲五常来自我洗脑,那些被绑架的牺牲与迫害日日淤积于心不得抒发,女人只会更苦,不若在精神上自我麻痹先为自己套上枷锁,反而能得到一点慰藉。
后来,她发现不是的。
面对暴力,能救自己的绝不是认命般的自苦...
想写一个故事,关于小镇女孩在和青梅竹马相爱后又遭受暴力的一生。想从她的角度出发,更多的了解为什么遭受了暴力却忍气吞声?所以开了一份大纲,写了一份人物小传,没有写完的原因是我有点心疼,想给她一个好结局却没有想清楚什么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才是好的。
所以,这是阿云的故事,也可以是很多人的故事。
作者 | 十元枝枝
1.
我叫阿云,是镇里做旗袍的裁缝。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铺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活在大多数人的羡慕中,每天保持着精致的妆容,笑容得体地为客人定制着旗袍样式。
也活在泥泞不堪的沼泽中,每一天都痛苦不堪。
我时常在外人的称赞声中沉默,如果谎话说多了可以成真该多好?我看着镜子里眼边淤青的女人,尽力上扬嘴角。
可我觉得,比哭还难看。
回身望了望床上满身酒气沉沉睡去的男人,更多的是恐惧与厌烦。人前温文尔雅,人后懦弱暴力,他又算得了什么男人呢?出尔反尔、暴怒无常,常年无端的谩骂、羞辱与殴打,已经将曾经的爱意消磨殆尽。
我不懂,年少相爱,青年扶持。什么时候这段婚姻里,只剩下酒精、暴力和绝望。
我随意用手抓了抓散乱的发髻,走进浴室。衣裳褪尽,腰上被他踢出的淤青还没好全,手臂又新添了几道擦伤。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看着镜子里年轻却暮气沉沉的自己,卸去一身伪装,镜子前的女人可怜极了。
清理完毕,我抱着被褥去了客房。临睡前,去之之房间关了大灯,给她留了一盏昏黄的夜灯。她不知何时开始,不敢关灯睡觉。我靠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睡梦里,她似乎能感应些许,小身子朝我的方向靠了靠。
那一霎那,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我也想过离开,我也曾不相信自己天生苦命,我挣扎过沮丧过轻生过,但这世道本就对女孩不公,我的女儿还小。我怕她恨我没有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也害怕她顶着单亲家庭的压力被人指指点点。
我屈服了,至少等到她长大吧。
2.
回想起来觉得可笑至极,我和他居然是真心相爱顶着两家人的反对结的婚。他家穷,又比我小一岁,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是要招上门女婿的,家里四个女孩必须要有人撑起这副门楣。
我们不合适,所有人都告诉我不合适。
可那时我还年轻,总觉得遇到了喜欢的人不合适又怎样?有情饮水饱,他家穷但他一表人才又聪明机灵,总会出头。更何况,我裁衣制衣本领一流,总能维持家中生计。我们在一个镇上,上门不上门又有什么区别?而他也告诉我,他不介意。
就这样,我的十七岁到二十四岁都与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偷谈着恋爱。我们也看过星星月亮,也许过山盟海誓。我也曾在数不清的月色中,醉倒在他的温柔中。他是我的良人,我不悔。一直到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这么想。
不知何时他爱上了酒精,沉溺其中一发不可收拾。我看过许多他酒后狼狈不堪的样子,或痛哭或瘫软如烂泥,变得陌生至极。
但那时他正值事业瓶颈,我不敢多劝。只是在他醉后默默收拾着残局。直到后来,他变本加厉,开始对我动手。
每一回,他都会在酒后醒来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说着抱歉的话。求我别离开他,以爱之名把我束缚绑架。
我后悔了,我再也说不出不悔这样的话语,我实实在在的后悔了。
从他总在店门口偷偷往里张望被我发现又羞红着脸喊我阿姐的时候,我就应该拿起扫帚将他赶走,而不是装作不在乎地转头羞涩:从他在家绝食闹自杀逼迫家人同意时,我就应该告诉他我们不该结婚,而不是配合他的戏码让我的母亲为我流光了眼泪:从他第一次对我动粗时,就该果断离开,而不是在乎这该死的面子里子和相信他爱我这样的鬼话,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
我和我的母亲哭诉着,想要寻求一丝慰藉。
可我没有受到庇护,她只是流着眼泪告诉我,我的女儿还小,离婚的女人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又一遍一遍地劝我哪个男人不打老婆?
告诉我是我命不好,这就是我的命。
刚开始我不信命,但在我一次次承受了他的暴力后逃跑回家。
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可以帮帮我,可是只要第二天,他来家里诉苦、道歉。我最亲近的人就会苦口婆心地劝我和他回家,让我忍忍。
毕竟,他都道歉了,离婚不光彩,你还有孩子。
我开始有点相信命运,开始相信我天生命苦,这就是我的命。
3.
一直到之之周岁那天,我们摆了周岁宴。他似乎很开心,也喝了很多酒。
这次的暴力差点要了我的命。因为一点口角,他变得异常狂躁。我被他擒在沙发上狠狠地掌掴着,他似乎觉得不够尽兴。又提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着,我试着挣扎,可换来的是更加疯狂的虐待。
“贱人,今天就让你好看。”
我只穿着单薄的睡裙,甚至脚下空空。就被他掐着脖子,拖拽着到了小溪边。我听到我的孩子正在家里无助的嚎啕大哭,可我那是已经顾不上她了。
钻心的疼痛从脚心蔓延至全身,我努力张嘴想要汲取空气中稀薄的氧气。大脑逐渐放空,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不知怎的他松了手,求生的本能让我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可迎接我的并不是他的良心发现,而是更加冰冷、黏腻又绝望的窒息。
溪水从口鼻灌入我的身体,我想睁开眼却止不住地干呕,我在水中奋力抓摸着,想找到支撑点让我脱离困境。我抓住了温热的手臂,是他的。可他不会救我,只是掐着我的后颈将我提起,恶狠狠地补了一巴掌,再用脚碾着我的手掌又将我灌入水中。反反复复,不知持续了多久。
等我再次有意识时,我的父亲正在卖力将他扯开,与他缠斗在一块。我努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发现溪边围满了人。
羞耻、无力、绝望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数不清的稻草将我压垮,再次醒来。是在母亲家中,女儿就躺在身侧。
正睁着眼,无知无觉地对我笑着,嘴里嘟囔着:“妈...妈...妈妈”还自顾自咯咯的笑着。
我的脑海有一瞬间空白,但当记忆回笼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又看到了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对我讨好的笑着嘴里喊着阿姐。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胃里翻腾着让我觉得恶心。
“阿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让妈来看看你?”说着,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想要靠近女儿。我警惕地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
他犹豫了一会,再抬头时已经红了眼眶。
又来了,我想着。疲惫地闭了眼,转过头去。
“我...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出去让阿妈来照顾你。”
不一会,母亲端着粥和一些小菜进了房,先把之之抱到了旁边的婴儿床。又将我扶起,拿着汤匙吹了吹,再将温热的粥送进我的口中。
我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与红肿的双眸,有些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将到嘴边的话和着心酸,咽了下去。可身上传来绵密的痛感、忆起昨晚的羞辱,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敢哭出声,却止不住抽噎。我摆了摆手,表示实在吃不下饭。
捂着眼,只想痛快地哭一场。
我哽咽着捋起袖子,对母亲说:“阿妈,你看到了吗?这些淤青是他上次打我留下的。”再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脖颈处:“我昨天差点被他掐死了。”
我放开她,不愿意看她脸上的泪水。
“阿妈,你今天还让他来家里,要让他把我带走然后打死我吗?”
母亲一下下抚着我的背,耳边时不时传来抽泣声。她拿着碗筷出门,回来时手上多了条温热的毛巾,轻柔地为我擦着脸。
“孩子,不放他进来我们家是会被戳脊梁骨的,本来让他上门就已经听了很多闲话了...”
“他今天早早地来,跪在门口求着我们原谅他,一边说一边抽自己巴掌。”
“他再怎么说,也是你丈夫。我们不得不让他进门啊孩子。”
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低着头沉默了好久。
只道:
“我不想看到他,让他走吧。”
“好好好!我去和他说。”
母亲似乎有些心疼,掖了掖我的被角让我这几天好好休息,就退出了门。
我望着小床了勾着小脚努力翻身的女儿,疲惫地闭上了眼。
4.
清静了几天,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他又披上了虚伪的人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着在我跟前说着:“阿姐,我来接你回家。”
我只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母亲给我塞了些糕点,让我带回家。又把我拉进卧室,苦口婆心地劝着说:“好好相处,有时候忍忍。”让我认命。
我不想,更不愿。可是女儿看见爸爸已经开心地招手想要扑进他怀里,我能阻止吗?门口围着看热闹的邻居,拉着我的起哄说我简直是前世修来福气才找到了这么体贴的丈夫时,我能反驳着问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吗?
我走出门,看着屋里的母亲、屋外的邻居,觉得讽刺极了。
明明前几天,我还被这个男人扯着头发一遍遍殴打着,在溪边差点淹死。穿着睡裙一身淤青,丧家之犬都不过如此。各位却违心地粉饰太平,不唾弃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的无耻暴行,却对着作为受害者的我劝解着要放宽心,男人嘛!
呵,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男人打女人即使不对,但只要事后道歉就可以将一切抹平?为什么道德绑架式地逼着妻子回家,女人就应该感激涕零丈夫的体贴?我叫不醒铁屋子里装睡的人们,面对着这吃人的黑暗,我也不知从何反抗。
从那以后,我便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好坏自己扛。我实在不愿再从我的母亲嘴里听到“命苦”、“认命”这类不痛不痒的说辞,每每听见,如鲠在喉。
我不想认命,可看了看襁褓里的女儿。也只能强颜欢笑应付着,更何况那时还对他抱有一丝期待,期待叫我阿姐的人能够醒悟。
那时不断自我催眠着:“认命吧,至少为了孩子认命吧。”
5.
日子一天天过着,他也安生许多。
清醒时,一如当初在店铺门口等着接我回家,带着我爱吃的馄饨,笑着说着阿姐辛苦了这样的话。也会在深夜弯着腰为我打水洗脚,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不能失去我,对着我发誓再也不碰一滴酒。我一边恨他一边却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有时看着他用胡茬蹭着之之的脸,逗弄着说着:“之之和妈妈都是爸爸的宝贝呀。”
我沉默着,却心软了。
也许母亲说得对,认命未必不好。至少这个男人,现在还不算差。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也是给我们一次机会。
但浪子回头终究是少数,他的承诺维持了半年不到。
在加班归来,看到家中散落一地的酒瓶后,我便彻底凉了心。
这回学乖了许多,没有开灯,只摸索着进洗手间洗漱,尽量缩小存在感,不敢进主卧收拾被褥,垫着脚挪进客房,迅速锁上房门。睡前屏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异响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着今年是闰年,因为订单太多将之之托付给母亲照看着,不用与我一同体会这样的提心吊胆。
半梦半醒之际,听到有人拍门还隐约听到我的名字。我迅速清醒侧耳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也判断着他的状态。听着似乎还算正常,想来应该是醒来后难受得来寻我吧?我叹了口气,弯下腰寻找着床边的拖鞋。
正准备穿上,为他开门。
“哐!哐!”
门外的人开始变得急躁起来,不停地踹门。
“你什么意思?怕我打你?锁什么门啊!给我滚出来啊!”
我停下了动作,不知作何反应却想着:呵,期待什么呢?
房内无人回应没有让门外的动静停下,反而更变本加厉。
“艹,你给我等着。等我进来就给你好看!”踹门声没有停歇,我坐在床边听着他在门口咒骂的污言秽语。
不知怎的,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了,也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
我自暴自弃地想着大不了就死了吧。我顾不上我的孩子了,就这样吧。
忍了又忍还是落了泪,起身开了门。
往后退了一步,又倔强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不是保证再也不喝了?你又要打我吗?”
他听到我的话,似乎愣了愣,停止了叫嚷。我走近他,抓着他的手和他对视,抿着嘴咬紧牙根。
我涨红了脸心跳不断攀升,一字一顿地对他说着:“那!你!打!死!我!好!了!”
靠得太近,他呼吸间带着熏人的酒气让我忍不住恶心,胃里不断翻腾着。我不断地吞咽着、用舌尖顶住上颚试图压制。但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双颊失去了控制一阵阵颤抖着,眼泪簌簌地流。
他神色有一丝清明,看到我样子。慌乱地甩开了我的手,却又发泄似地对着门框狠狠地补了一脚。我不知道这时他是否回魂,我也不再关心了。
豁出去地向前:“打啊!怎么不打了?”他犹豫着把手停在半空,我继续走近他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今天孩子不在一次性解决赶紧啊!你打死我好了啊!”
他被我推坐在地上,手掌撑着却未再向起身,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忍不住将脸埋在双膝间嚎啕大哭的我。
看来是今天这酒喝得心虚,他还有些神志。
他双膝跪地,朝我的方向爬来。想要抱着我,却被我侧身避开。
“阿...阿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今天心情不好,我该死!都是我该死!”他抓着我的掌心向他的脸扇去,哭着:“阿姐,我错了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刚刚喝醉了...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拉着我,哭得狼狈极了。我侧目望着他,心如死灰。
总是这样,用酒精当做逃避的借口,因为不清醒就将眼前的家搞得一片狼藉,因为不清醒就可以把我当做畜生般随意打骂。仿佛喝酒就能抛去这一身人皮,脱离道德脱离法律彻底将周围的一切拖入深渊,去那无边的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自嘲地想着:不,不得超生的只有我而已。等他醒了又只是一位因为酒精暂时昏了头的丈夫,只要哭一哭。所有的道理、立场、规则都会向着他,他还是那位顾家爱妻宠女的好男人,而我只是一位虽然一身皮肉青紫、内里绝望但不体贴又自私小气的女人罢了。
这世道,真是不公至极啊!我忍不住咬着牙笑了,眼里擒泪。
起身,背对着他:“我累了,明天还要早起,去睡吧。”
颓唐、空洞也绝望,今晚这场闹剧,我不想陪他散场了。没心情管他是否回应,走进客房落了锁,卸去一身力气。滑坐在窗前捂着嘴,泣不成声。
不知何时,我转了转僵硬的肩膀起身,虽然对他失去了念想与盼头,可女儿还小。为了女儿,也要好好地将这日子过得红火。
6.
我自然没有将他所谓的承诺放在心上,而他也只是说过便忘了而已。因女儿在母亲家中,我时常歇在娘家。大抵是心中还存着一分亏欠,他也没有过多打扰,偶尔还会来看看女儿,大多时间在外奔波着。只是在我看不见的节点里,他酗酒的频次越来越高,有回居然来店里闹了起来。
刚过饭点,因店面临着溪水,门口正坐着许多夏日纳凉的乡亲们。他就是这时出现的,眼下泛着不正常的红,略带迷离地边与众人问好边走到我身旁。我闻到了还不算浓重的酒味,定了定心神也微微后撤半步。心想这么多人,他应该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开口问道:“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等会一起回家吗?”还算正常的语气,却不知怎么触动了他的逆鳞。
“我来怎么了?我不能来?”他不由分说地将缝纫机上剪刀、锥子挥掷在地上。将店里正在改样式的姑娘吓得从位置上站起来,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刚才聊得火热的众人也顿时噤声,正不时朝店里探望着。我对众人抱歉得笑了笑,也回了姑娘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去仓库里清点布匹。
他还想闹,又将地下箱子中整齐叠好的边角料用脚踢散,想伸手拽我。我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就向外走去,门外自动围成了圈在看着热闹。我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抱着玩味的笑容,觉得累极了。
关起门来怎么吵架都是自家事,又何苦让大家看了笑话?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也不懂,或许他就是想用各种方法引我难堪。
他开始对着店里的东西随意打砸,一边砸一边说:“你们家里都看不起我,我为你们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回到家连口热饭都没有。想看看女儿还要来丈母娘家里才能看到,这个破店有什么好?你连家都不回,我今天把这里全砸了我看你做什么?”
我被气笑出声,却懒得回应。没有这个所谓的破店,他连一开始做生意的本金都没有。现在将将赚了些小钱,就开始瞧不上我们一家老小了。做着坏事还要卖惨,真是坏透了。
看他的样子我再次确定了,他是故意这样羞辱我,想逼我回家。他摆了这盘棋,可我不愿入局。周围的人不会帮我而我也拦不住他。那就砸吧,还好大单子都送出去了,我还在庆幸着。
他打砸了一阵转头发现我没有太多反应,又想了许多恶心的话来羞辱我。也不在乎他那点声誉,说我年纪大、性格古板无趣,说他这么年轻愿意娶我是看得上我,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他家有皇位需要继承。
他的骂声无孔不入,我沉默地听着。失望地发现,也许我真的没有看清他的本质。每一次他都拿酒精做借口,但其实他只是想用各种方式折辱我、殴打我而已。就像现在,他再也不愿意隐藏自己恶劣的本性,明明神志清醒却佯装醉酒在这里大肆疯癫。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犬,更没良心。
事情的最后是有人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打着马虎眼将他一左一右架回了家。我的婆婆也来了,用着惯用的伎俩。表面佯装哭泣对我抱歉,把所有都归咎于她没教好儿子。内里却不停挖苦讽刺着我,责怪我没有做到妻子的责任。随后我的家人也赶来了,客气将众人请走一同收拾好凌乱的现场,才回了家。
7.
对这个男人早就没有了情意,自然就不会为他伤心。但母亲劝我,为了孩子再忍忍时,我还是哭了,为自己没有希望的明天而感到绝望。
但为了孩子,这命也得认着。
之后的日子,语言羞辱成为了家常便饭。哪怕是偶尔起身拿水,也会成为情绪的导火索,他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痛苦。
“你看看你,你不配。”
“我能看得上你,是撞了大运。”
“你看看你的破店,你就是个破裁缝吗?”
更多语言暴力,我也不愿回想。他在生活方方面面打压我、控制我。限制我的衣着、缩小我的交友圈子、不愿让我与家里有过多联系。
白天在店里,只要他事业稍有不顺就打电话开始无止境的辱骂。我若是敢挂电话,回家迎接我的必定是拳打脚踢。这时,他已不再用酒做着由头,畜生就是畜生,又怎么指望他控制好情绪呢?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错。”
经历这样反复无常的折磨,我开始变得怯懦、恐惧。甚至于隐约觉得,也许这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就是我的命,是我天生命不好。
但午夜梦醒时分,我也会认真思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勤勉工作是错,帮扶姑嫂是错,孝敬长辈是错,操持家务是错,我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生而为人的意义好像完全丧失了,在天明前的日日夜夜反复拉扯着神经,痛苦不堪。
“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抱着这样的念头,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天上下着绵密的小雨,远方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道路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我散乱着头发,恍惚地走在一条泥泞的小道上。脚上来不及换下的拖鞋已被泥水沾染,吧嗒...吧嗒...夜晚静谧无声,只留下被泥水带起的回响。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过了许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是水库。
“向前走,跳下去就解脱了。”脑海忽然传出这样的声响,身体受到指引不断向前。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就只不断,向前,向前。
眼前这潭望不到边界的死水,才是我的归去之处。生而为人,我已无任何价值可言。
隐约间,我看到了年轻的我们。
他拉着我的手在这里吻了我,低着头对着我说着:“阿姐,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他承诺的一辈子真的好短,短到如今回想起来,都是狰狞丑恶的画面。阿姐这词早已在我生活中远去,就算有也只是他偶然间大发慈悲的嘲弄。
他恨我、折磨我,大概是因为我还活着吧。也许死了,死了就可以就此解脱。
可我还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在对我招手。
有什么用呢?我永远没有脸面来得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他们可以一次次把我送回他身边。让我好好做好女人的本分,劝我放弃事业。也许放弃了,他就能对我好一点。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只觉得浑身颤栗。
“别把我抓回他身边,我会死的。”他们不是来救我的,我狠心转身,继续向前。
脚底触及泛着绿光的水面便打了个寒颤,好冷...我忍不住回头,身后漆黑的灌木丛张着可怖的獠牙准备将我吞噬。继续向前,“快了,马上就能解脱了。”我想着。
水渐渐没过脚踝...膝盖...肩颈...下巴...将要浸没口鼻,体内热量不断流逝,我的身体变得迟缓,眼皮越来越重。
终于,可以离开了。
这是,耳边依稀听到有稚嫩的童声在叫唤着。
“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忽然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流过身体各个经络,有谁在晃动着我的手臂。我霍然睁开双眼,入眼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恍惚许久,才警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满脸泪痕。再抬眼发现女儿正趴在臂弯间自娱自乐着,发现我已清醒就用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冲着我傻笑。
终于明白梦中的怅然若失来源于何:我不是一个人,我永远不是一个人。我的女儿需要我,我不能就这么去了。留她孤零零地活着,那该有多么可怜啊。
我起身将她拢进怀中,一遍又一遍地用脸蹭着她的头发。又忍不住亲吻着她的额头,无声地流着眼泪。对着她道歉着:“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她见我哭了,有些错愕。着急地用胖乎乎的小手捧着我的脸,还借机腾出手给我擦眼泪。
“妈..妈妈...不哭!之之乖乖!”
“对不起宝宝,妈妈一点都不好,妈妈真的很差劲。”
她更着急了,飞快摇着脑袋,自然卷的头发也跟着晃动着,活像只懵懂的小狮子。
“妈妈!厉害!衣服!好看!”
“妈妈!好!”
我看着女儿鲜活的模样,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一定要好好呵护女儿长大,要努力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因着这次“死亡”经历,让我逐渐看清,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相反,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制衣技术一流,绝不是他口中经营着破裁缝店又不顾家的垃圾。只是他,控制我的手段罢了。
可为了女儿,命苦就苦点吧,如果他愿意对女儿好,再忍忍也无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