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张灯,纵民游观,花灯莹莹间,尽是温馨。
宋之手执一拆扇,碧青色的扇骨映着花灯,色泽莹润喜人。
有才子赏灯,也有佳人顾盼。
呃,还有一非佳人。
秦观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不小心就被撞得扭歪一下,却仍坚持不懈地在其中穿梭。
秦观的侍从跟在一旁非常费解。
少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让我们来做啊!干麻在这被挤得难受?
秦观,本地大户秦家二公子,经商一把好手,虽说平日里有些流氓痞性,却不妨碍人家眉眼俊朗仍是翩翩少年郎一个。
虽是提起时表面嗔怒有嫌弃,全城少女却仍是忍不住偷偷幻想。
秦家的人都知道自家二少爷虽是痞性颇重,却有自己的原则,不打人不乱撩,很多时候反而侍卫出手更多,但更重要的是,自家二少爷怕闹!
但今儿怎么专挑这么闹哄哄的地方钻?
秦观理都没理这些平日里与自己情同手足的侍卫们,而是紧紧盯着与自己隔了好几个人的宋之。
人群熙攘,灯光晃晃,晃忽间,秦观感觉对方回头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一次对视。
而后,一切恢复原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第一次。
秦观在心里默默数着,看着面前那道清俊的背影有些模糊,心里一紧,丢下自己的侍卫追了上去。
秦观是痞,但他不会在那种什么丽春院啊,闹市里痞,他带着自己一干各具特色的侍卫们,在一处茶楼里,不要雅间要外间,包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些清茶点心,安静地喝着茶,赏着景。
不得不说,这有点像是要砸场子。
不得不说,这效果很好,周围一圈的座位没有客人。
“诶公子您来了!”小二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与那人熟稔得很。
“小二,老规矩。”
这声音,就像清晨挂在叶上的露珠,清澈透亮。
秦观没忍住,微微抬了抬头。
只有一道清瘦的背影,一身素色长袍。
“这,这,”小二支吾起来,“要不公子你换个位子吧。”
“为何?”那白衣小哥似乎有些疑惑,便说着话抬头向秦观这边看来,那人似乎心情愉悦,眼里带着未消的光,看起来,美得不行。
秦观恰巧对上这一双亮亮的,清澈的双眼,不由得一愣。
“这,”小二生怕那位坐在窗边的公子一个不高兴掀起桌来,急忙开口劝道,“公子您还是……”
“这有什么要紧的。”白衣公子笑意更甚,缓缓踱步而来,走到附近的一处位子,拉来椅子坐了下去。“去吧,我有些饿了。”
“哦,好咧!”见双方没什么冲突小二便放心地下去准备了。
秦观盯着他,没有移眼。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的己,白衣公子扭过头去
然后那双亮亮的眼睛又落在了秦观眼里。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
秦观一怔,别扭地别过了双眼,再一扭头,发现对方早已移了眼,开始玩起桌子上的杯子。
想来是等着有些无聊。
幼稚。
秦观把头扭回去前最后一秒在内心闪过这样一句评价,然后,开始念念不忘。
满脑子都是那位白衣少年。
秦观觉得自己和中邪了一样。
在经历了看风景还是看人的挣扎并对着风景走了无数次神后,秦观最终妥协似的扭过了头。
只剩一桌一椅一茶杯。
元宵这种时候,没有越晚人越少的道理,相反的,越来越多的人趁着饭后的闲暇,出门来感受这新年始至的欣喜与喜庆。
但这丝毫不影响宋之的兴致,他在前头,走走停停,不是停下来猜个谜语,便是买了串小吃来解馋。
然后,他又在一个小摊子前停了下来。
摊子上摆满了花灯,各式各样,精致好看。
宋之的背影就定在了那摊前,定在了秦观眼中。
秦观不敢靠太近,也不敢就这么止于人群之中,便闪到了一边,只是那视线就从没移过。
宋之嘴角勾着柔柔的笑,认真地挑选着那些花灯,白皙的手指被灯光映得像白玉一般好看。
秦观一动未动。
像是心灵感应,像是命中注定,有意无意地,宋之扭头往后瞥了一眼。
两道目光穿过重重灯火与层层人流,交汇在一起。
又好像碰到什么不敢碰的,迅速分开。
“二少爷,今天还要去喝茶吗?”
秦观嘴里叼着一根草将自己晾在院子里一棵大榕树上,而侍卫正例行每天的公事。
自从秦观从那茶楼里回来后便天天想着要去茶楼,而且一去就坐个半天,除了喝点茶吃点点心,也就干坐着,啥也不干。
侍卫们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每天陪着他来回一趟在秦家与茶楼间奔波,但平日里秦观都是一大早上跑过去占着个固定的位子霸到日落西山,但今儿却都头顶大太阳了都没去,不由得让侍卫感到奇怪。
“今儿不去了。”秦观也没多说什么,又懒懒地闭上眼晒太阳。
侍卫识趣地不吭声。
秦家二少爷,只要不开心,问啥都不会好好答。
“二少爷,”一侍从从前院跑来,“老爷叫您过去!”
“这又是要干什么?”秦观有些纳闷,这不最近商道上的问题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吗?还以为可以偷一阵子懒呢。
“老爷说有贵客,让二少爷去招待一下。”小二如实道来。
秦家大少爷为朝中命官,常年不在家,秦观便成了秦家的门面。
“噢,知道了。”秦观声音懒洋洋,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便不情不愿地下了树。
秦观平日里哪是这副蔫蔫的样子,但这怪不得他,一连好几天死守在那里却连影子都没见着一个,秦观能好心情才怪。
秦观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踏着青石板路,向前院迈去。
“早就听闻秦家二少风流才子,翩翩少年郎,精通商道,待客有道,今日怎的见着我还满脸不乐意?”
秦观刚进前厅,便听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心里一惊,抬起头来。
“幸会,秦公子。”
来人一身素袍,眼里笑意盈盈,恰好对上秦观的眸子。
秦观就这么跟着宋之,走过一条条街,一个个巷弄,最后,往河畔走去。
河畔人并不少,因为有许多人在这里放花灯许着愿。
形状各异的花灯伴着微微灯火就这么随流水远去,载着人们美好的心愿与祝福。
秦观这这番美景晃了眼,又为人们幸福的神情恍了神,回过头来,发现宋之不见了。
人呢?
秦观四处张望,无果。
到处都是人,街与街之间相通,这下丢了,又该怎么找?
秦观懊恼不已,内心像被钩子使劲勾住,疼得要死。
宋之与秦观成了挚友。
宋家小公子与秦家二少爷形影不离。
书香门第宋家捧在手心里疼的宋小公子宋之与商业大户秦家里在商道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秦二少爷秦观感情好得不得了。
大家议论纷纷。
真是讲不清是可怜了宋家那乖巧可爱的小公子还是便宜了秦家那痞性略重的二少爷。
“老板,我要一斤花生糖。”宋之停在摊前,笑得温和。
“不好意思呀小公子,今儿这花生糖卖完了。”摊主喜从心来。
这小公子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人也有礼貌。
然后站在宋之身边的秦观狠狠瞪了过去。
摊主一个哆嗦。
宋之拍了拍秦观,略略不满,“那么凶干什么?”
秦观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宋之,温柔又专注。
“没事的,麻烦您了老伯伯。”宋之笑咪咪,带着秦观离开,“走,我们再逛逛。”
秦观依言跟上,乖顺地像只大奶狗。
果真还是宋公子人好又厉害,不然这秦二少准成个流氓浪仔。
摊主内心感慨。
这么一来二去,大家也都习惯了,看着宋之和秦观常相伴而走,一袭白衣胜雪,一身浓黑肃穆,倒是有些顺眼。
咱家二少不再是那位二少了。
看着自家少爷整日粘巴巴地往人家宋公子那里凑,还时不时像只求疼爱的大狗,侍卫在内心复杂之时感慨了一下。
这日,花谢得完全,梅开得正好,两人聊得正热闹。
“秦观,你说这字写得怎么样?”
“嗯,好。”
“秦观,你说这画画得怎么样?”
“嗯,好。”
就这么一问一答下来,宋之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怎么什么都答好?”
因为它们在我心里长得都一样。
虽然卖弄下文采还可以但对书画一窍不通的秦二少在心里默默答道。
但只有你的在我心中才是最特别的。
秦观在心里又默默补上一句。
“你说黄小姐怎么就那么厉害?”宋之随手拿起一幅画。
“你这哪来的?”不知是听不惯他那语气中对别人的赞美,还是看不惯他对别人作品露出那般神情,秦观心里有些堵。
“是我们那日闲聚一堂时互换的作品。”
还把自己的给了别人?
秦观心里更堵了。
“还有祁小姐,王公子。”宋之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还掰起了手指开始细细数起来。
“都没你的好。”秦观不知为什么,看他眼里亮亮的讨论着别人,心里就很不爽快。
“哪有,他们都很厉害的!”
那我呢,对于书画一窍不通的我,你愿不愿意用这样的语气将我挂在嘴边,愿不愿意露出这样的目光,在你谈及我的时候?
秦观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奇奇怪怪的情绪压在心底,又慢慢地,慢慢地,低头,凑近宋之。
“你喜欢?”声音有些低,又有些风吹来,像是可以被吹走。
“嗯?”宋之有些纳闷,“你是指那些书画?自然喜欢。”
“我是指那一堆人,你有喜欢的吗?”
“什么?宋之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问题?”
“这哪不算问题,你总要成亲的,莫非,你现在还没有中意的人?”秦观收了调笑,看着他。
宋之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直直地落在对方的眸子里,突然有些慌乱。
“没有,啊,不对,是,是……”宋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脑子乱轰轰。
刚刚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那我呢?”秦观开始大脑不受控制。
宋子闻言脑中“轰”地一下,直接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向对方望去,又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初见时的淡漠与好奇早已消失殆尽,现在剩下的,只有一汪温柔的春意。
早已入冬,虽不是严寒,可也有了些凉意,但宋之只觉得,热得不行。
“我,”宋之突然站了起来,带落满桌纸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竟是看都未曾看那人一眼,慌乱逃走。
院角梅花开得正好,院里一片狼籍。
到底去哪了?
站在喧闹的河畔边,秦观有些慌乱。
这又能往哪个方向去找?
“要一起放花灯吗?”温润柔和,宛如初见。
秦观本能地回过头,那人逆着满城灯火,美到不真实。
“要一起吗?”宋之又问了一次。
“要!”秦观不舍得面前这人再消失在自己面前,一口答应。
两人一起站在了河岸边,看花灯顺水而飘,让灯火在自己的眼里映下温馨的光。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宋之指着那盏花灯。
“不知道,”秦观老老实实地回答,“是什么?”
“并蒂莲。”对方语气丝毫未变,落在秦观心中,却引得秦观心里一震。
秦观扭过头,恰好对上对方的双眼。
满盛了一眼的细碎温柔。
不知是灯火映的,还是怎样,宋之的脸,有些淡淡的红。
秦观心里一动,慢慢俯下身来。
侍卫心里纳闷,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自从那日宋公子走后,秦观便在屋里呆到了第二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整个人也奇怪了好多,今天还特地跑去了灯会,还把他们都给甩开了。
而现在一回来,怎么看怎么高兴。
灯会真有那么好看?
两日后,秦家二少向宋家小公子提亲,满城哗然。
十五日后,全城红缎飘摇,人们为他们送上祝福。
秦二少的侍卫在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哭着表示自己竟然错过了二少爷年华里那么重要的一段,这么久什么都没发现真是蠢哭了好吗?
宋小公子的侍卫也在一边哭得稀里哗,自家那么可爱的小公子就么就被拐走了呢?
烛火晃悠,映得房里的红绸缎发出最柔和温馨的光泽。
宋之窝在对方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嘴角是幸福的微笑。
秦观抱紧了怀中的人,心里满是情到浓时才有的甜蜜。
那一日之后,秦观想了很多,却什么都没做,将一段时光从初冬耗到上元,最终决定,跟在那人身后,陪他逛灯会,如果对方感受到了,愿意看他了,只要三次,那人愿意回头寻觅他三次,他便不顾一切,将全部担白。
他不知道,宋之的并蒂莲是早就算好的。
他不知道,他每次望向宋之时,宋之看得见对方眼里的自己。
早已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