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与光

江砚的指甲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旧木桌上抠出第三道刻痕时,窗外的香樟树正落下第一片蜷曲的枯叶。那道刻痕与前两道组成一个歪扭的“Z”,像极了三个月前校委会办公室墙上悬挂的校徽,金属质地,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监控拍到你在信号屏蔽仪故障期间,手机屏幕亮了三次。”系主任推过来的处分决定书上,“作弊”两个字用红笔圈出,像两枚烧红的图钉。江砚盯着桌角那杯冷掉的速溶咖啡,忽然想起前一晚室友林舟递来的那包感冒灵,撕开时撒在桌面的白色粉末,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手抖。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前围了三层人,江砚的名字被打印在A3纸上,加粗的黑体字穿透晚秋的雾气。他抱着纸箱走过时,听见有人说“可惜了”,还有人压低声音笑“平时装得那么清高”。纸箱里的《信号与系统》掉在地上,扉页上导师的批注“天赋异禀”被污泥糊住,像一只被揉碎的蝴蝶。路过篮球场时,他下意识加快脚步——那里曾是他和苏晚一起看比赛的地方,她总说他认真看球的样子,比解电路题时还要专注。

接下来的一年,江砚住在城中村的阁楼里。白天昏睡,夜晚坐在吱呀作响的电脑前,屏幕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窗帘始终拉着,外卖盒在墙角堆成小山,某次暴雨漏下的水渍在墙上洇出地图的形状,他盯着看了整整一夜,觉得那是自己被撕碎的人生版图。直到某天深夜,他在二手书网站上看到一本封面磨损的《Can't Hurt Me》,下单时发现余额只剩下十九块七毛。

书寄到那天,阁楼的窗户被风吹开,雨水打湿了最后几页。江砚用毛巾擦着“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其实还能再走一步”这句话,指腹忽然被纸张的毛边划破。血珠滴在字上,像一个滚烫的句号。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江砚,我是苏晚。听说你最近不太好,如果你需要《数字信号处理》的笔记,我可以发给你。”

他握着手机愣了很久。苏晚是同系的女生,曾在实验课上和他一组做滤波电路,她总是能精准地测出示波器上的微小波动,手指纤细,捏着探针的样子很认真。他记得结课时,她笑着说:“江砚,你解难题的思路,像在黑暗里开了一盏灯。”

那天之后,江砚开始在清晨五点起床,沿着铁路线跑步。铁轨延伸向雾蒙蒙的远方,他数着枕木的数量,从一开始的五百根就喘不过气,到后来能数到两千根。跑步时,他会给苏晚发一条早安短信,有时是“今天看到了铁轨旁的野蔷薇”,有时是“解出了一道搁置很久的算法题”。苏晚总会秒回,偶尔会分享她在实验室的趣事,说某次调试传感器时,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吓得她手里的万用表都掉了。

自学的过程像在没有灯塔的海上行船,但苏晚的消息成了沿途的星光。江砚把电子工程的知识拆分成能量、认知、权力、博弈四个系统,画在从便利店讨来的硬纸板上。能量系统是每天的作息表,精确到分钟,因为苏晚说“规律的作息能让大脑保持清醒”;认知系统是思维导图,把《数字信号处理》与《博弈论》串联成网,他会把整理好的笔记拍照发给苏晚,听她讲哪些地方可以优化;权力系统是他在技术论坛上积累的声望,用一个个解决问题的回复搭建起话语权,苏晚总会第一时间给她的帖子点赞;博弈系统则是他模拟与投资人谈判的场景,对着镜子练习眼神和语速,想象着苏晚就坐在对面,会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有一次,江砚在论坛上与人争论一个算法的优化方案,对方言辞犀利,把他的观点批得一无是处。他坐在电脑前,手指冰凉,几乎要放弃。这时,苏晚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轻声说:“江砚,我看过你的推导过程,逻辑很严密。那些质疑你的人,或许只是没看懂你的思路。就像当年实验课上,大家都觉得那个滤波电路不可能实现,但你最后不是做到了吗?”

拿到第一笔投资后,江砚租了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办公室,苏晚每周都会抽两天时间过来帮忙。争执发生在AI交互逻辑的设计上,江砚坚持用高效的指令式交互,认为“用户需要的是直接解决问题,冗余的情感反馈会降低效率”;苏晚却觉得应该加入更细腻的情感识别功能,“AI不只是工具,当它能感知到用户的疲惫,说一句‘你休息十分钟再继续吧’,或许能给人不一样的力量”。

那天晚上,办公室的灯亮到凌晨。江砚把自己关在调试间,反复运行着指令式交互的Demo,屏幕上冰冷的“指令已执行”字样,让他想起自己抑郁时对着空荡房间说话的样子。忽然,门被轻轻推开,苏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把电脑屏幕转向自己,点开了她做的情感识别测试版。画面里,一个刚结束加班的程序员对着AI说“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AI没有立刻给出解决方案,而是安静地播放了一段轻柔的音乐,然后说:“我看到你今天完成了三个项目的调试,这已经很厉害了。要不要和我说说,你觉得哪里做得不够好?”

江砚的喉咙忽然发紧。他想起自己曾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崩溃大哭,那时如果有这样一个声音,或许就不会把自己困在阁楼里那么久。苏晚把牛奶放在他手边,轻声说:“江砚,你总说要让AI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但改变不只是效率的提升,还有温度的传递。你当年从黑暗里走出来,不也是因为感受到了别人的善意吗?”

那之后,他们重新调整了研发方向。江砚负责优化核心算法的效率,苏晚则带领团队完善情感识别模块。有一次,他们在测试AI的医疗诊断功能时,系统检测到一位用户的语音中带有焦虑情绪,在给出诊断建议后,主动询问“你身边有可以陪你去医院的人吗?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查询最近的互助小组”。江砚看着屏幕,忽然转头对苏晚说:“你看,它现在真的像一束光了。”

研发成功的那天,江砚让AI播放了一段录音。那是他抑郁最严重时的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充满绝望。AI安静地听完,然后用温和的语气说:“江砚,你看,我们都走过来了。”这时,苏晚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不是‘我们’,是你,是你自己,把自己从黑暗里拉了出来。我只是恰好,陪你走了一段路。”

现在,江砚的AI已经帮助无数人提高了工作效率,有人用它来辅助科研,有人用它来照顾老人。在一次演讲中,他展示了自己当年画在硬纸板上的系统图,台下一片掌声。他看着坐在第一排的苏晚,她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正对着他微笑。他忽然明白,人生从来不是一条直线,那些看似的“滑铁卢”,或许只是命运为了让你淬火重生,而特意设置的锻造过程。而爱情,就是在锻造时,落在淬火钢上的那束光,让冰冷的金属,有了温度。

演讲结束后,江砚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林舟,邮件里只有一句话:“对不起,也恭喜你。”他关掉邮件,走到苏晚身边,牵起她的手。阳光正好,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实验课上见面的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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