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奶奶的瓷猫枕头
我从小就怕猫,特别怕它们诡异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如同鬼魅附身。
大奶奶有个猫型的瓷枕头,很是少见,至少对我来说是少见,至今只我见过那一只,不知道它的来历,算不算稀罕物,大奶奶去世后,不知道留下了没有,保留到今天,是不是值钱的古董呢?
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了。
那只瓷猫枕头活灵活现,白底青花,猫的脊背花纹,还有尾巴,都栩栩如生,但我最不敢看的就是它的头了。
它的黑眼睛瞪着,胡须支楞着,一副要攻击人的模样,比真实的猫还凶恶。
每当夏季,大奶奶就拿出这只瓷猫枕头,放在土炕上,每每见到,我必然拿枕巾把它蒙上,以免看到它险恶又深不可测的眼睛。
大奶奶总是笑,说:“这孩子,一个瓷的,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老虎。”
更有甚者,我的害怕可笑到了极点。
前面说过,有阵子,大妗子刚生了弟弟,炕上太挤,让我跟大奶奶一起睡。
夏天的晚上,我不光不让大奶奶睡瓷猫枕头,还必须把它放进箱子里,并且要上锁。
大奶奶哭笑不得,但她疼爱我,就照我的心意做了。
她若不把那个瓷猫枕头锁起来,我就一直坐在炕上,不肯倒下入睡,大奶奶也是拿我没办法。
想想也是怪她,平日里总给我讲鬼怪伤人的故事,我就担心,半夜我们熟睡了,那瓷猫枕头活了,变成一个恶魔,会把我掳走,或者吃掉。
哎,猫这东西,在我眼里,诡异且深不可测,它们身体里肯定住着多年的幽灵、鬼魂之类。
(2)大奶奶,等我长大了就叫你大娘了吗?
小孩子对于辈分称谓是很难理解的,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我跟大奶奶很亲,心里感觉她就是我的娘,当时我还不清楚自己是过继给大舅的,但感觉大妗子并不像亲娘,我和她之间永远有隔阂,从来就没有心贴心。
我喊这个最亲的人“大奶奶”,跟娘都不沾边,可大舅和大妗子都喊她大娘,我却不能。
我就问大奶奶这是为什么。
大奶奶说:“因为他们比你大呀!”
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喊你大娘了吗?”
大奶奶说:“不是呀,傻孩子。”
我问:“为什么不行啊?”
大奶奶说:“因为你的辈分小啊!”
我问:“什么是辈份啊?”
大奶奶拉我到小院里,找了根枯树枝,折成短短的几节。
她说:“你看,孩子。”
她边说边摆出两根小木棍,在同一条线上。
“这是我跟你奶奶,我们是一辈的。”
接着她又在两根木棍的下面摆出两根小木棍,这两根也在一条线上。
她说:“这是你奶奶的孩子,就是你爹(大舅)和你娘(大妗子),他们比我和你奶奶小一辈,他们喊我大娘。”
“而你呢?你看,”
她在代表大舅和大妗子的木棍下方,又摆上一根小木棍,代表我。
“你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又小一辈,我跟你隔着一辈,所以你叫我大奶奶,看明白了吗?辈分从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是不能乱改的。”
我大体上明白了,又似懂非懂。
大奶奶摸了摸我的头,说:“好孩子,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的确是这样,我稍稍长大了,就觉得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3)我和弟弟跟着大奶奶去上坟
小时候,对祭祀之类的事我感到特别好奇,村里死了人,出殡的时候,小孩子也挤着去看热闹。而在家里,比较神秘有趣的就是大奶奶上坟了。
年纪小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更不知道大奶奶一辈子的伤心往事,她死了那么多孩子,也死了丈夫,可她一次也没提起过那些去世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把快乐留给了别人,心酸却留给了自己。
大奶奶去上坟的时候,可能是清明节,也可能是她故去亲人的忌日,我那时太小,也不懂得这些。
只记得天色已近黄昏,太阳落下,人影变得模糊。
大奶奶颠着小脚,弯着腰,挎着小竹篮,竹篮上盖了一块白色的旧笼布,已经有些发黄。
我和弟弟跟着她,前前后后地走来跑去,我俩感到很新鲜,还有一点神秘的感觉,最主要的兴奋,来自大奶奶的篮子下面。
我和弟弟亲眼看到大奶奶煎野菜饼了,当时闻着那个香啊,眼睛像丢了魂,口水只能往下咽。
大家常年见不到一个油花,只有过年才能吃炒菜,平时只有咸菜窝头,
我和弟弟熬得发青的肠子,哪受得了这煎野菜饼的香味啊,馋虫都勾出来了。
平时,大奶奶疼爱我们两个,好吃的都给我们留着。
这回,她看着我们的馋相,说:“好孩子,一会儿咱先去上坟,等供养完了祖先,你俩就可以吃菜饼了。”
陪着大奶奶去上坟的路程,特别甜蜜与激动。
走了不远,我们来到村后的一座坟前,这里埋着大奶奶的亲人吧,应该是她丈夫。因为她说过,原先死了的小孩子是不能卖坟的,都扔到乱坟岗里,有的还让野狗吃了呢!
听着实在吓人,祈祷自己千万别死掉,万一让野狗吃掉就惨了。
大奶奶摆出仅有的供品,就是煎好的野菜饼,那时候实在没有吃的,生产队里只分粮食,没有青菜,这点野菜,也是我帮大奶奶挖的。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拿出火柴,点燃了几张黄纸。
等黄纸烧完了,她又拿出一个酒瓶,把里面的水洒在那些灰烬上。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磕头,只是默默做完这些。
之后,她就把菜碟收进篮子,还有空酒瓶和火柴。
我们起身回去,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吃菜饼,“啊,真好吃,真香,大奶奶你也吃!”
大奶奶说:“奶奶不馋,留给你们两个小馋虫吃吧。”
我坚决不肯,非要把菜饼平分成三份,大奶奶要是不吃了那一份,我就又哭又叫。
大奶奶终于幸福地吃了。
暮色已降,勾勒出我们祖孙三人的剪影。
那岁月太久远了,恍若隔世。
(4)我和弟弟去给大奶奶买醋
那个岁月我很少见到钱,更别说购物了,我只去过两个市场,一个是八里外的镇上集市,再一个就是一里地外的供销社门市部,就在村南的公路边,附近的村民都去那里购买油盐酱醋,生活用品。对我来说,那里最吸引人的是甜蜜有漂亮的糖块了,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包裹着方方的糖块,两端拧起来,就像蝴蝶的翅膀。
家里不舍得买酱油,都用盐代替,反正都是咸的,只不过没有酱油香,但有时还是要买醋的。
大奶奶也买醋,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钱,或许是卖破布头,破棉花换来的吧?
大奶奶让我和弟弟为她到供销社的门市部去买醋,给了我们一毛钱。
当时,醋是八分钱一斤,还剩下2分钱,大奶奶说我们可以买糖吃。
我和弟弟拿着打醋用的玻璃瓶,兴高采烈地朝门市部跑去。
我们走近路,穿过一块盐碱地,途中我们捡到了两块碎玻璃,一块蓝色的,一块绿色的,擦去上面的尘土,对着太阳看,阳光变成了美丽的蓝色和绿色。
我们高兴地把玻璃放进了口袋里,转过一个墙角,就到了门市部。
先打醋。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高高的男售货员,他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大家都认识他。
他接过我们盛醋用的瓶子,拔下塞子,放在柜台边,又拿了一个漏斗插在瓶口里,用提匙从大缸里舀起一瓢醋,缓缓倒进漏斗,慢慢注入瓶子,一滴都没撒在外面。
售货员把瓶子塞上,递给我们。
我递给他一角钱,说剩下的2分钱买糖。
我和弟弟两眼盯着他去拿糖的手,我连忙说,要一块红的,一块绿的。
他微微笑了笑,果真就递给我一红一绿两块糖,我抓起糖块,就和弟弟兴冲冲地出了门。
在路上分享糖果,真是好幸福。
我紧紧地握住醋瓶子,千万不能给大奶奶打碎了。
然后,我跟弟弟商量先吃红糖,还是绿塘。
弟弟说,先吃绿的,红糖留到明天早吃。
我就听他的,小心把糖纸剥开,把硬硬的糖块用牙齿咬成两半,我尽量分得均匀,但还是放在手心里,让弟弟先挑。
我们幸福的含着糖块,慢慢融化着,咽下甜甜的唾液,快乐地回家跟大奶奶交差。
大奶奶说她牙疼,从来不吃糖,我们信以为真。
现在想来,她是不舍得吃吧?
那块绿色的糖纸我还留在口袋里,红色的糖块放进我和弟弟的宝物盒里,那是一个破旧的方铁盒,大大的,不知道原先是装什么的,盒子上的花纹图案已经看不太清了,斑驳陆离。
当然,那两块捡来的碎玻璃也放了进去。
晚上的时候,我和弟弟偷偷来到街上,要搞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我找了一块极像糖块形状的小土块,用白天剩下的绿糖纸,仔细地包好了,两端也拧起来,像绿色的小蝴蝶。
四下无人,我们就把这假糖块丢在了十字路口。
小心眼里在窃笑着,想象捡到它的人,打开一看的神情。
晚上我们幸福地入睡了。
早上,还没有起床,姥娘就进门了。
哈,她手上就拿着那颗假冒的绿糖果。
姥姥高兴地说:“你看一大早就捡了一块糖,快起床,给你们吃。”
我和弟弟,偷偷地对视一眼,哈哈地笑了。
只留下姥姥莫名其妙。
(5) 弟弟小时候总是拉肚子
弟弟小时候很瘦,跟我一样,他也总是生病,只是他得的不是感冒发烧,而是拉肚子。
每天早晨他都蹲在院子里拉屎,一边拉一边哭喊着肚子疼,他拉的屎总是稀稀的,有几次还脱了肛,露出一截鲜红的直肠,那的确很疼,他哭得很惨。
弟弟很可怜,我很疼爱他,经常背着他玩,邻村放电影,我也背着他去看,一路上有小黄狗陪着我们。
为了治好弟弟的痢疾,我经常去邻村为他买药。
大妗子每次给我5分钱,我攥在手里,便向东边的邻村走去。
那村里有个卫生室,在一个赤脚医生的家里,地方很好找。
顺着池塘边的小路,很快就来到村头,再绕过一个有着半截土墙的院子,后面就是卖药的了。
我每次都给弟弟买PPA,那种黄色的小药片,很苦很苦,比我吃的感冒药还苦,但弟弟很懂事,吃药的时候并不哭闹。
大多是大妗子给他喂药,有时候我也能胜任,他还小,吃不下药片,就把黄黄的药片磨碎了,放在吃饭用的小勺里,加一点水化开,再加上一点白糖。
让弟弟长大了口,仰起脖子,尽量把药送到喉咙深处,迅速咽下去,这样苦得差点,紧接着,再挖一勺白糖,放在他口中,覆盖药的苦味。
即便如此,每次弟弟吃药也是痛苦地皱起眉头,瘦瘦的小脸实在可怜。
弟弟一次也没有哭闹,不像我小时候,大妗子和大舅一起摁住我,掰开嘴,才灌得下药,而且总少不了鬼哭狼嚎一番。
后来离开弟弟后,我也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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