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姑父和大表哥永远留在自家的山芋窖。
20世纪90年代末期,洪泽湖的水远没有现在清澈,冬天特别寒冷,黄圩乡西沙村的姚姓剃头匠也就是我的大表哥一大早到自家的山芋窖里拿山芋,姑父见他没有上来,自己下去找儿子,结果父子两都躺在了山芋窖里,原来是山芋窖里的雾气中毒身亡。
大表哥那时还不满四十岁,是乡村的一名剃头匠。姑父七十多岁。
姑父家在我们村南边的西沙村,有六七里的距离,他家更靠近洪泽湖北岸。
姑父老弟兄两个,姑父的哥哥早年参加革命,后来据说是在四野牺牲的,打仗时负伤肠子趟出来,他自己用手赛进去继续打枪消灭敌人。解放后,姑父一家享受烈属待遇,烈士遗体却一直没有找到,虽然当时是生产队大集体,大表哥却没有亏着饿着。他们曾经给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写过信,也有回信,一直没有找到烈士的遗骨。我去参加姑父父子安葬时,我问过表哥本家,周总理的回信在哪里?他说没有看到。
姑妈去世后,姑父和大表哥在一个锅里舀稀稠,相依为命。傍晚睡天明起,身上的穿戴也和地里的庄稼一样,毛糙得不再齐整。
大表哥最大的特点是右手有六个手指头,说话轻声细气,一见人就脸红,在村子里从没有高声亮嗓地与任何人争过嘴、拌过架,像风吹过的麦田,齐整地随风势来回起伏,没有一棵顶风而立的“戗茬”。亲事提了一桩又一桩,最后结局都是黄了——低矮昏暗的三间老瓦房,在四邻红砖到顶、瓷片亮眼的高耸门楼间,成了佝偻残喘的老头。拖拖拉拉就拖到了三十好几岁。
有一次,别人介绍了云南来的女子,大表哥低头偷看了女方一眼,脚在地上趋了两下,就把一生的大事决定了。付给介绍人三千元介绍费,那可是家里多年的家底,做了两床新被褥,选了个日子,叫上村干部,家里摆了两桌酒菜,喜喜庆庆地了结了人生大事。好景不长,一个星期,女子借口上街买衣服,大表哥也没有跟着,结果跑了,还带走了买衣服的200元钱。
乡间这种婚事也时有发生,属于贫不择妻的那种窘境。一般人家都是不让新娘子出门,直到生了孩子才放松点警惕,大表哥人太善良,不想被人骗了。
大表哥走村串户给人家剃头,当时都是不收钱的,年底时到各家收一些粮食,没给粮食的,他都记在小本子上,捏着小本子,似乎就捏住了日子的命根,其实人家不一定认账的,不知他想没想过。按一般人的做法,去年不给粮食的,今年就不再给他剃头了,大表哥不是这样的,去年没交粮食的甚至前年没交粮食的,他照剃不误。
姑父和大表哥的死就像黄码河里被人挑走了二桶水,对一个家是天塌地陷,对整条河流却无痕无迹。他们无论怎样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时间的洪流还是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