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应该有很多次彷徨,而每年都出现的,大约在秋冬交替之时——在衬衫短裙与秋衣秋裤间切换,在埃郁燥热与寒峭瑟缩间挣扎。当夜幕降临时,有人会在凛冽的寒风中,为白天因一时冲动褪去的秋衣秋裤而痛定思痛。
女人的彷徨,不止秋冬,更在四十。
当潮水一般的商家祝福短信席卷而来时,那种感受是尴尬的,好似埋头入沙的鸵鸟,一下子被提溜了出来,耳边还有只大喇叭在叫嚷着:“祝你四十快乐!”从此,燕窝、阿胶、玻尿酸、塑身衣的链接便纷至沓来,无时不刻提醒着:早更将至、不惑靠养。
女人的四十,不在流年,好似瞬间。
孩子比自己高了,父母的体质差了,自己的脾性也转了,这一切的变化没有给人丝毫准备,就好像在许鞍华的《女人四十》里,阿娥上一秒在写字楼里上班,下一秒拎着两个沉重的米袋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心里还有着对浪漫的憧憬,却不得不应付起突袭的中年危机。
女人的流年,曾有韶光,恐近暮色。
四十前的女人,无论是别人心头的朱砂痣还是床前的明月光,都属玫瑰;四十后的女人,能不能成为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还得看衣服主人的心情,或许一个弹指,饭渣子便零落成泥碾作尘。于是,经营着婚姻、忧患着前行,抬头望天色、行路看脸色。
女人曾有的如水年华里,荡漾过爱情、流淌过友情,飘零过城市、游走过乡间。
在二十岁的年纪无所畏惧,如山崖边的瀑布、海岸边的波涛。爱就爱得彻底,断亦断得决绝,只会逞强、不会示弱。
在三十岁的年纪独立坦然,如山间清泉淙淙、碧海里腾起的细浪。有着阵痛化作倾盆雨、泪干后依旧浅笑的坚强,是红白相间的玫瑰,有自我防卫的刺,却也成了男人心头拔不掉的印记。
在四十岁的年纪冷静从容,如不见底的深潭、暗礁密布的海滩。生活造就了女人的练达,却也抹去了青涩,在织网般繁复的紧箍下,女人所剩的唯有自强。
但无论如何,女人终究还是女人,水做的女人。
因工作的缘故,我会接触到很多“放下”的人,当他们躺在手术床上的时候,放下了人情世故、放下了明争暗斗、放下倔强戾气、放下矫揉造作,除了紧张自己身体的每一寸土地,没有其他想法。
但让四十岁女人放不下的很多。
在我还是小住院医时,遇到执意要自己走进手术室的她——一位腹腔恶性肿瘤病人。她用眼睛里的光亮温暖着家人,只是她自信的笑容在手术室大门关闭的一刻僵在脸上。麻醉前,她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对我说:“不知这一觉后,我还能不能醒来。”透过面罩,我能看到她说完后呼出的白汽特别浓烈,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那天,她全身的血被换了两遍,马拉松般的大抢救结束后,所有人都瘫坐在一地的血袋与血纱布边上,我平行望着手术台上那张苍白的脸——从此她将不会醒来,更不会听到门外她十五岁儿子悲怆的哭喊,四十岁是她的休止符。
在生死面前,年龄从不是界限,只是四十岁时活着已不是为了自己,更背负着家庭。
三毛说: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她应是将自己永远活在四十岁的模样,不会在秋冬交替时纠结:是不是应该加一件秋衣秋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