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日。
记得那年的我是在上高三,学业紧得很,只一个月回家一次还只睡一夜待一昼。那日上午坐在汽车上观外景,以前熟悉的地方煞是一片平地。小山平了,庄嫁埋了,房子塌了……心中不由得窃喜,我们村也应该快啦。
下车后,在小径上欢快小跑着,到了村院里,果不其然,也变了。房子变了,有些房子铝窗下了变卖了;土地变了,有些地要不杂草丛生,肆意妄为,要不光秃秃地性感地裸露;村里人变了,变成了两种派别,欢乐派和愁思派,无疑我是属于前一派别的,可是后来……
家里什么事儿都不叫且不让我做,只教我待在闺房内,与题海相斗,从上午到午饭,从午饭到夕将落。突然听到一句话:狐狸出嫁了!我放下手中的笔,匆匆出去将坝子上的东西都收进来。“狐狸出嫁”?其实小时候的我只欢叫这种情景为:太阳公公流泪了罢。
“狐狸出嫁”是指深夜,在墓地或深山老林里看到的连成一排的“狐火”,就像提着灯笼,送女出嫁的狐狸,排着队向前行进。后来,人们将露着太阳还下雨这种奇怪的现象,也叫做“狐狸出嫁”了。太阳雨分两种,有的是因为远方的乌云产生雨,被强风吹到另一地落下的;有的是天气突然转变,开始降雨,从高空降下的雨,还没落地,云就已经消失了。
太阳虽将西下,却依旧是睛空万里,这雨一点儿不能够朦胧远处的物景,唯有风狠狠地挠乱着靠大门倚着的人的秀发。
家的正门望过去是一座小山,垂直而量,大概有现在住的电梯房二十几层高,缓缓而上,以前是山底五谷庄稼,山腰国宝食物,山顶各种树,而现在是山底谷物疏了,山腰竹林伐了,山顶树木据了。村子里所有的一切,带不走的,人们都会想方设法地换作一张张红蓝紫绿纸装进兜里,好像只有这样最后才走得踏实。
太阳雨停了,雨滴不多,坝子没有湿透,但光线落下也将万物映射得金光灿灿,别有一番美意。家里老中年都去亲戚家帮忙做明天的喜宴了,我独倚在门角,望着夕阳正悄悄地山下。稍微洗涤过后的山格外清澈,突然间想上山去看看。拿出久锁在抽屉里的东西,再把门锁好去了。
不到十五分钟就到山顶了,一望无际。西边仰望,夕阳正西下。东边俯视,村院及我的家还有许多房子一览无余,那还真真是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揽众山小”的味道。南北两边因山势走向,叠弯重重,只觅得见廖廖几处房子。
山顶并不尖,平平的,它的东边有一个小水泥坝子,是好久以前中国移动公司建信号转播台而铺设的,坝子边缘还有一些石墩,一点儿也不粗糙,光滑得很,因为山顶以前不仅仅只有些树,还有各种庄稼,人们劳作累了便定会上坐之,饮水补食和歇息。我站在坝子东边缘向下望着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村院,回忆着有记忆以来脑子存留的所有岁月。
走过十八载岁月后的村院子,变化大得很。天然羊肠小泥路几经挫折华丽成长成二米宽的柏油道;一层土瓦房只深深保留在年迈人群的记忆里,现今是年轻人的二楼小洋墅在谈笑风生;好多踏车遭弃掷而被喇叭响且速度快又省力的动车所代替……回忆再如溪水潺潺细流,那条小路有我幼时欢跑的影子,那坝子上还遗留着些儿时为了玩丢沙包游戏而画的跑圈道的痕迹,那洗衣台上台下,以前我和小伙伴过家家的道具仿佛向我招手……
我的思绪像一棵树的年轮,将过往的物和事,人与情,转了一圈又一圈,绕了一轮又一轮,且还在转绕着时,从身后过来一个古稀老人,屁股缓缓地坐在了隔我一米多远的石墩上,把一张磨锋利的镰刀和两根青涩的黄金棍(搬家时压箱底,有吉利之意)放在他自己面前。我收好记忆,与二公公礼貌性地打招呼。他不认得我了。或许是因为他年老记忆模糊了,又或许是因为我女大十八变,还或许是因为自我上初中后就常不在家。
虽然不记得我,但他示意我也坐下,便开始了一番交谈。最先以为我是个外地人,滔滔不绝地叙说着眼下的村院里,他所荣念的一切。然后把我当作蒋三公(他的朋友、茶伴),说着以后和未来,说以后不管村院是变成高楼还是厂房,都想常回来看看。再后来我应该是做了他坟里的“老伴”,他回忆了有二婆陪伴的岁月,最后一刹那让我不知所措,他大声号哭着,像一个与妈妈走散了的小孩子,诉说着他的不舍和愁思……
太阳落山尽了,只留给西天一扇霞光射遍地,照万物。红彤彤的落日余晖不像从前那样壮丽,因为打在了正远去的老人的背影上,留给我一丝苍凉和伤感。二公走之前,应该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孙女,吩咐我一定要用手机把村院拍下来,以后他要洗出来贴在新房子的墙上作怀念。我含泪目送后,拿出手机在不同角度和方位上咔嚓了好几下。
在东边的月光和西边的那一点霞光相交下,天空特别的亮,我手里握紧了二公送的黄金棍,满怀愁思的下山了。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