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今儿个也不是十五，你怎的来了？”梦浮生一合上门便感到屋内有那人的气息，面上当即挂上一抹喜，笑问道。

“我说过你最好不要出去”上官清坐在珠帘之后，冷硬的面容被隔开，少了三分力度。

“整日整日的闷在这里，好无聊的~”梦浮生扭动了一下脖子，缓缓走近，“你知道的，我最怕无聊了”

“那也好过你出去惹是生非”上官清眼神微动，语气并没有因为他的撒娇而有所解冻。

“不会有人发现的，能让上官公子金屋藏娇的人岂会没有几分本事~”梦浮生朝着上官清抛了个媚眼。

“口无遮拦”上官清转过身去。

“那你不也是没否认？”梦浮生软在榻上，随意蹬掉了沾有泥土的鞋子，“说是金屋藏娇，我可还比不得那些花楼里的头牌，接待就只有你这么一位恩客，钱银没有，恩泽也没有~”梦浮生眨动着眼睛，眼珠活跃的转动，平白生出一股子幽怨来。

“胡言乱语”

清清冷冷的四个音调,从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口中叱叨而出，梦浮生自己乐的一笑也不恼，左右是这人脸皮薄，听不得他说昏话，他早已习惯，犯不着次次都去理论。

只是他这两次三番的撩拨这人还硬挺的站在这里，倒真是有些让他称奇，想来要说上官清没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问他，他倒是会不信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了。

梦浮生垂下眸子，无声暗笑。

今日吗？不会来的这般快吧，他一向会第一时间想到事情最糟糕的情况。

“你还没说你今日来找我作甚呢？”

“无事不能来找你吗？”

“多稀奇啊，上官，我巴不得你睡我这里……”梦浮生嗤笑出声，习惯性的出言挑逗，一睁眼，却是发现上官清已经搬好一方木凳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伸出手，就要挨上他的双腿。

梦浮生一惊，差点就直接一腿扫了出去。

觉察到梦浮生视线，上官清立马收回了手，僵硬着身子，冷着脸，回望向他。

梦浮生暗嘲自己的反应过激，不过是得到了一丝那个男人的消息，把自己逼的都成了惊弓之鸟了。调整好情绪，梦浮生舒展开整个身体，微闭起眼，开始假寐。

上官清等了一会儿，侧头偷看了一眼梦浮生，见他闭起眼，浑然不觉刚才他的反常，微微松了一口气，想了想。

握上了梦浮生的小腿。

稳一下，上官清，稳一下再问……

“你不……”小腿上突然升起的温度，叫梦浮生很不习惯，他抬起胳膊挡在自己眼前，象征性的笑了笑，犹豫着收回自己的腿。

上官清是个小火人，这是梦浮生一早就知道的，许是和上官一族的内功修炼心法有关系，就算是在飘雪的天气，也能在靠近上官清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温度的升高，这也是后天体质阴寒的他极爱贴近上官清的一个原因。可他从未想过，这份热会有一天落在了他的腿上，为他舒活筋络，驱散疲惫。他体质特殊，不论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还是最冷的三九，他都不会有多明显的感觉，混熟了以后的流萤时不时都会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身体，根本就是被白蚁蛀空了的木心，存不了长久，又何来羡慕。

“我未时就来了……”上官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梦浮生还愣怔着，一时间没有回话。

“……现在已是戌时”

梦浮生还是没有反应。

“太上长老……”

“你等了我一下午？”梦浮生终是回过神来，将手臂放下，目光如炬的看向他。

上官清被他看得一愣，沉默了一瞬，说道，“是”

“为什么”梦浮生紧接着问。

“……有些事情”上官清又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有人传话于我，太上长老在找你”

“有人？”梦浮生又恢复了正常，收回被上官清按了许久的腿，换上另一条，丝毫不客气的仰着笑脸催促。

“是阮小姐吧”

上官清没做声，手下的动作却是没停，任劳任怨的揉搓按摩。

梦浮生却是没再像以前那般装哭胡闹，反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怎么，你们……”上官清被他笑的眼眶发涩，可这件事情是他追逐一生的目标，不说清楚问明白，他是怎样也不会甘心的！

“你问我为什么出去了一整天？”梦浮生狡黠的一笑，冲着上官清好不无辜的眨眨眼，“还不是你那好未婚妻叫我出去的”

“她叫的你吗……”上官清看向梦浮生，脸上丝毫没有自己未婚妻私下去见别的男子的气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官，你好像个呆头鹅，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官清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梦浮生先大笑出声。

“你知不知道她很有可能是太上长老派来的”上官清语气沉静。

“知道啊”沉浸在奇怪笑点里的梦浮生还不忘抽出空隙来回上官清一句。

“那你还敢去见她？”

“怎么？怕我伤了她”梦浮生眼底的深意一闪而逝，猛地坐起，拉近两人的距离，几乎是贴上了上官清。

上官清顿住，一把推开梦浮生，眼神发沉，没有答话。

“还是不信我？”梦浮生懒洋洋的又接一句。

“梦浮生！”上官清恨恨的看着他“你总这么步步紧逼有什么好？你明知道……”被梦浮生后面的这句话一激，上官清直接失了往日里的风度礼仪。

有什么好？

对呀，有什么好？

你有什么好？

我早说过的，上官清……你可千万别对我太好。你对我好一分，我就想要两分，你对我好五分，我就想要你十分。我待人从不会付出真心的，但我会要求待我的人必须要是十成十的！所以呀～你可千万别对我太好了，我,可是从里腐烂到外，彻彻底底的黑透了心肝。

“梦浮生……”

“你已经连名带姓的叫我好多遍了，我有权利认为你是在挑衅”

“你怎么，怎么总是……”

“总是这么机敏可爱？善解人意？智慧超群？”

“怎么总是能轻易地让人发疯……”

梦浮生浅笑着看着垂头自语的上官清。

“你是有事想问我的吧，上官？”梦浮生难得拿出了正经的神情，“你今天，很不正常，有什么话，你直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会都说实话吗？”上官清沉默了一会儿，侧头问道。

“直接跳过信任环节，连一次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啊~直接判定我会撒谎？”梦浮生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道，“上官，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你知不知道？”

“……那我呢”

“你说什么？”梦浮生委屈着小脸，想要离上官清近些，“大声一点啦，人家听不到~”

“说实话”用手控制住梦浮生不断扭动的身子，上官清的疲惫的呼出一口气，“你今天，究竟去哪儿了”

“我说啦，被你那未婚妻叫出去了”梦浮生仍是笑着，只是上官清能感到他不是在笑。

“梦浮生……”

“你看我都说了，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啊”

说谎！说谎！你还在说谎！！我都看到了！

上官清极力控制着自己，放在梦浮生肩膀上的手颤动着，手背上有两根青筋暴起。

“能别再骗我了吗？说一次实话，对我说一次实话！”

梦浮生怔住了一瞬，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见过上官清笑呢，不过，笑得可真难看呀，这么想着，梦浮生缓缓收起了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就连眼中的光亮也一并泯灭了。

“你不是说过，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吗？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

上官清呼吸一窒。

眼前的梦浮生变得陌生至极，他的眼中没了常带的笑意，透露出的只有死气与嘲讽，眉头不再是舒展着的，眉尾也有些翘起，给整个人带上了三分的邪意，他的脸上没了笑意却带有笑容，素色的唇瓣掀起一条缝隙，形成一个弧度刻在脸上，之前的气质完全消失不见，整个人就如同他下午在对面茶楼里看到的那个人一般无二。

“果然……”上官清颓然的放下手臂，看着这张似像非像的脸一时无言，梦浮生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乘次机会还拉开了他与上官清的距离，长时间的离人太近他受不起。

“果然？”笑还是笑在那人脸上，却是没了熟悉的味道，“你下午见到我了”梦浮生恍然大悟道，“那时候，无心出去追的人，是你”

“……是我”上官清舔了舔嘴唇，他之前等梦浮生回来的时候喝了不少茶水，但他现在仍是觉得喉咙很干，口腔里的苦涩快要溢出来。

“所以，你真是玄冥鬼宫的人……”

“你都看到啦~”梦浮生一副我懒得解释的表情。

“你，为何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你没问啊！”梦浮生奇怪的看向他，理所应当的反问，“怪我咯？”

“你不知道……”上官清的双手握紧成拳，赤红着眼低吼出声，“你不知道，是谁！灭了我上官一族吗！！”

“知道”梦浮生掏了掏耳朵，“你不用那么大声，我不聋”

“你知道，你知道……”上官清感觉他所有的怒火怨气都敌不过梦浮生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你当初为什么救我？”上官清又问，“为什么！”

“你长得好看嘛~”梦浮生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歪着头给出答案，“我没说过吗？不管是什么东西，是活物还是死物，是珍奇走兽还是奇珍异宝，只要是好看，我都喜欢，更不用说你这般明月雪松似剔透的人儿了~”

“因为我，我……”

“还没听懂吗？”梦浮生不耐烦的眯起眼，还伸出手拍了拍上官清的脸颊，“因为你这张脸~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你可要好好感谢伯父伯母给了你这幅好皮囊～要不是看上了这张脸，我哪儿会费这么长的时间”

上官清之前所有的心慌、期待在这一刻全被粉碎一地。

“你说的……都是真的”上官清也许都没注意到，他此时的声音抖得有多么厉害。

“当然……”是假的……

梦浮生微微阖了阖眼，记忆一下子飘远，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一身血污，满是狼狈的不堪身影，也是那时，一双如狼似虎的眸子闯入了自己的世界，令他心有触动，一如看见了当年崖底，奋力求而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