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我们不得外出,被阻隔在了家里。你像一只小树袋熊,紧紧挂在我胸前,就是不肯滑落到地上。我只好将你整个儿抱坐在铺满彩色图案的爬爬垫上,让你依偎在我怀里。
倏忽间,一个微小的黑影闯入这片宁静——一只苍蝇,悄无声息地停在垫子明亮的黄色区块上,格外显眼。它倏而飞起,飞得忽高忽低,飘忽不定,时而像一颗失控的微型子弹,疾冲至我们眼前;时而又在空中轻盈地划出弧线,似在凌空独舞。
你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攫住了全部心神,开始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缓缓地、坚定地滑离我的怀抱,落到垫子上,手脚并用地向那个移动的黑点爬去。
那只苍蝇仿佛感知到你的接近,又或许只是巧合,它悠悠然降落在你胖乎乎的手边。你兴奋地抬起小手,五指张开,笨拙地向下一扣!然而,它在你指尖触及前的一刹那,轻盈地掠起,倏忽远遁。
你扑了个空,小手按在柔软的垫子上。但你并不沮丧,只是高高昂起小脑袋,抬眼急切地向上搜寻,紧紧追随着那个在低空盘旋、忽隐忽现的黑点。
你的小脖子灵活地转动着,那颗圆圆的头颅,此刻竟像一架精准的追视镜头,一丝不苟地随着苍蝇那难以预测的轨迹缓缓移动、调整角度。
它似乎玩起了捉迷藏,又一次降落在你前方一臂之遥的地方。这一次,你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劲儿,身子贴地冲锋,猛地加速匍匐前进!可就在你胜利在望,小手即将再次落下之际,它又倏然腾空,忽而不见。
你依然没有哭闹,只是有些茫然地顿了顿,随即又高高昂起头,小眉头微微蹙起,急切地四下搜寻。
这回,“狡猾”的苍蝇落在了你穿着小背心的后背上,那是你视线的盲区。但你虽看不见它,却似乎能感觉到异样。于是,你以圆滚滚的小肚子为支点,笨拙又执着地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试图完成一个全景扫描,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看着你浑然忘我地追寻,我不禁想:苍蝇知道你的追逐吗? 我想它并不知晓。它只是在遵循着生存的本能,躲避着可能存在的威胁,寻找着食物或同伴。它的世界里,没有游戏,只有生存的律动。
你认得它是什么吗?你定然也是懵懂的。什么“苍蝇”,什么“害虫”,什么“肮脏”,这些标签离你纯然的世界太遥远。在你的眼里,它只是一个会自己移动的、奇妙无比的小黑点,一个此刻散发着无穷魔力、点燃了你全部好奇火焰的神奇玩物。你们的互动,纯粹得如同初雪,不掺杂任何先入为主的评判。
苍蝇与你,在这片小小的爬爬垫上,有了一次短暂而纯粹的生命交汇。 这交汇如同两粒宇宙尘埃在浩瀚中的偶然擦肩。往后悠长的岁月里,当你能跑会跳,认识万千事物,你永远不会记得,在某个雨声喧哗的晌午,你曾如此全神贯注、锲而不舍地追逐过一只苍蝇。而那只苍蝇,它短暂的一生中飞过无数地方,它也绝不会意识到自己曾闯入一对母女的静谧时光,成为一个小小生命初次探索世界时的“光辉主角”。
然而,正是这转瞬即逝、互不察觉的交汇,深深地触动了我。苍蝇与你,一个常被厌弃的飞虫,一个初绽生命的婴孩,在生命本真面前,人为的好恶区分顿显苍白。我凝视着这微小的追逐图景,心底那份对苍蝇的嫌恶、厌弃,竟悄然消散,只剩对生命本身的凝视。
你们,都是世间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