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过来我打死你们!”
——来自我温和、善良、胆小的母亲
这段往事,母亲多年来一直是当笑话讲的,要换了别人,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只因母亲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我无话可说。
故事的背景是:母亲终于不能忍受终日与祖母的争吵,毅然带我去了千里之外父亲的工作单位——北京北郊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沟。30年前的北京北郊,山大沟深。那里山大沟深、盘山的简易公路蜿蜒曲折,风景很美,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的父亲正在这群山之间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高昂革命热情修筑一条隧洞比比皆是的铁路,后来知道那条路被命名为“大秦线”。
父亲工作很辛苦,工资却只有几十块钱。为了补贴家用,母亲在工地上间或做些零工,比如和其他家属一起装卸整车的石料等。然而,零活并不是天天都有,母亲就和一位张姓阿姨一起做些小食品在工队的大食堂里搭边卖。具体来说,就是搭单位买菜的顺路车去距离工地最近的昌平县集市买回猪头、大肠和下件,然后做成腊汁肉来卖。母亲的手艺小有名气,总能将那些初看很不成样子的东西做成鲜香的美味,看着就让人咽口水。然而,工队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钱,他们大多来自农村,更多得考虑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因而,母亲做成的美味销路也就很有限。正因为如此,母亲和张阿姨就不得不时常将这些东西拿到隔了十几里山路的邻近工队去卖。到邻近的工队没有车,全靠两条腿走,且必须经过一段竣工不久的足足有一公里多的幽深的隧洞。那条隧洞,是父亲和他的上千名革命同志花了三年多时间才建成的。人走进去,即便大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就象走进了梦里,要走到另一端,就只能望着对面那个恍若亮点的出口凭感觉一直走。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那一天,母亲和张阿姨上邻近的工队,生意出乎意料的好,竟将食品卖个精光,于是就怀揣着十多元,用竹扁担担着两只空铁皮桶很高兴地返回了。经过那段隧道时,已是暮色苍茫了,寂寥的山野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偶尔从枯草里蹿出一只松鼠或其它不知名的小动物。北京的深秋,风很大,迅速流动的空气在坚硬的山崖上来回地磨擦着,发出狼吼般的嚎叫。(那个地方冬天真有狼的。)尽管那个隧洞母亲已走过很多次,但一走进去,还是不由得害怕了。母亲和张阿姨对视了一下,鼓励地说,没事的。张阿姨也说,不会遇到什么的。边说着,她们就走进了隧洞。然而,事情就有蹊巧,正当她们走到隧道将近一半的时候,却发现迎着对面那个遥远的亮点走过来了两个人影。哐、哐、哐,在刚刚铺就的粗糙的路基上发出的响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由远及近响亮无比。这段隧道已经基本峻工,铺轨的工队还没来,怎么会有人?又是在这样的时候,莫非……张阿姨和母亲一下子就懵了。
怎么办?退出去肯定是来不及了,但要真遇到坏人怎么办?母亲和张阿姨小声商量着。要真是就把钱给他们算了。张阿姨说。不行。母亲突然变得很倔强。边说着将铁桶交给张阿姨,一面把钱装好一面握紧了扁担。
哐、哐、哐,脚步声越来越响亮;嘭通、嘭通、嘭通,母亲的心跳竟和对面的脚步声出奇地合拍。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未必就是坏人。母亲默念着,一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时间仿佛凝固了,变得漫长无比。
对面的人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了,而且突然间一侧身,很明显地冲她们挤过来,有一个好象还手持凶器,对方必是歹人无疑,母亲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腿开始软并开始发抖,呼吸也一下比一下急促。怎么办,怎么办?母亲慌乱中竟然下意识地举起了扁担。
对面的人影停下来了,她们也停下来。隧洞里一时间安静的让人无法忍受。
两相对峙片刻,张阿姨终于不能坚持,一闪身,躲进洞壁上的横洞里面。
二比一。怎么办?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打死你们!母亲突然嘶声喊到,声音之大,连对面的黑影也为之一颤。
你们带钱了么?对面的人说,语气很平静。
这一说不要紧,母亲却突然一下松驰下来,扁担猝然落地,整个人靠在洞壁上,仿佛一下子瘫痪了一般。等舒缓过来之后,一下冲过去,夺过对面那人的电筒一扬手抡出十几米。
母亲和张阿姨怎么也想不到,对面说话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原来,他和张阿姨的老公这天赶早下班,考虑到她们女人家胆小,便来接她们。临发现她们时,却孩子般地突发奇想,想“测测她们的胆量”。然而,这个玩笑显然是开得有点过了……
很多年以后,我的女朋友问我,你母亲是怎样一个人?我告诉她说,我母亲很勇敢,她曾手执一根扁担面对两名凶悍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