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一点温度都没有,敷衍了事般挂在天上,惨白惨白的。山坡上小半亩菜园里是被霜覆盖的菠菜蒜苗芫荽黄心菜,焉头搭脑的挤做一团。
奶奶坐在屋前,斜襟的藏蓝色棉袄棉裤,两手拢在袖筒里,眯着眼睛看着几只鸡在身前跑来跑去。一只花狸猫蹲卧在她膝头。她那个坐姿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半个上午就过去了,太阳爬到头顶时,奶奶慢慢直起身,迈着小碎步走进屋,摸起瓷盆,拿葫芦瓢挖了半瓢面,和了,慢悠悠擀了面条,摊开在案板上,又矮下身子坐在灶前哈啦了一把松针填进灶里,丢进几根小木柴泮儿。一个人的饭食真的简单,一碗青菜面条,一碟子咸菜,其他活物就是一只狗一只猫,几只鸡了,她吃饭时会跟那只狗絮叨两句,不要去下场偷人家鸡窝里的鸡蛋,不要到了饭点儿还不知道回家,不要单独去大路上,万一被坏人抓去,诸如此类,一整天大概就只说这几句话了,大多时候,她是沉默的。
我时常会想,那些晒太阳的清晨和午后,奶奶在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未曾想,时光已从头顶略过?
春天,她会打理屋前的茶树,采茶,一芽一叶,很是细致,采得了,慢慢的晾,慢慢的揉,慢慢的在铁锅里翻炒,一个个动作手势像是慢镜头,不过两捧茶,能消磨一整天。
夏天,她就在房前屋后采金银花,秋天,她就在房山屋后采菊花,半开的花苞,一颗一颗的挑拣,一片叶子都没有。冬天,她就坐在屋前晒太阳。
奶奶有六个子女,但她喜欢自己住在山里,我知道,她是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她都九十多岁了,做不了太多事情,不能帮儿子看铺子,不能帮女儿带孩子,大城市里她不喜欢,出门到处都是车和人。为了不成为负担,她固执的单独过,她跟他们发誓,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不生病,不摔跤,好好吃饭睡觉,
原来老了,活着的基本状态,就是吃好睡好,不生病。
儿女们很忙,极少去看她一次,去了,也是匆匆忙忙,一顿饭的功夫就着急忙慌的离开,走时,会给她留些钱,也会问她,你想要啥,我下回给你带来,她扒着车窗,一叠声的问,过了夜再走吧,不差这一晚行不行,要不吃了晚饭再回去,行不行,
想要啥,想要的无非是常回来看看,可是,她说不出口,那话,便哽在嗓子里了,
一日一日,日升月落,她和这个山村一起轮回四季。外面快速发展的社会跟她没有关系。
她活的谨小慎微,怕给子女添麻烦,怕子女请假,怕花钱,怕子女有事她帮不上忙。她整日坐在屋前,屋前是宽阔田地边就是大马路,山村里,隔几天就有人出山,她会托人给她的子女们带话,告诉他们,我很好,不要担心。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走不动了,比这更残忍的,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