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开学季，那一年大学毕业，22岁。考研失利，是一种教育的理想主义和当时逃避现实工作迷茫选择的双重力量作用，我报了湖北省支教计划。如今9年后，又是一个开学季，我才真的能够静下心来且有勇气去回忆那一场过往的经历。
当年的恩施，素有“湖北的西藏”之称，不似今日以人间秘境为宣传的旅游热门景点。我被随机分配到了恩施州下辖的鹤峰县其中一个乡镇上的学校（学生从学前班到九年级也就是初三）。初到学校，一切都是新鲜的样子。很快我认识了另外几个一起来的小伙伴。熟悉了校园环境，在分配好的房间安顿下，学校安排的班级和课程任务也自然下发到手。我任职401班语文和703班英语。
一切最初的热情把理想和现实画了一个大大的彩色圈圈，任我在里面做梦。孩子们予我以莫大的真诚和喜爱，这是最源本的动力。不久之后，慢慢融入学校的氛围，需要快速步入学校的教学轨道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面临着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况。教学任务和进度的安排，备课、上课（课堂纪律的控制)、作业、复习、考试，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考验。同时面对小学生和刚进入青春期的初中生，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有种被撕裂的精神焦虑和深深的无助感。我期待一个开放平等和包容的课堂，却把自己和孩子们带入了混乱无序的深渊。庆幸自己得到了同行小伙伴的支持，得到了教学一线耕耘多年的刘老师和田老师的理解与帮助。
路要自己去走，且每一步都算数，教学的经验一点点在积累，对孩子们的了解也一次次加深。很快迎来了教师节，初中部的孩子大多以书信的方式与我交流，而小四班的孩子则准备了稀奇古怪的礼物；山上的野花，纸盒包着两颗板栗还是剥了外壳，估计手都没来得及洗干净，黑乎乎的，有拿出自己心爱的小玩具或用零钱买的布偶小娃娃，更有几个孩子齐心送来的惊喜——几只蚕蛹，当然印象深刻的也有一个小男孩没有选择在同学面前展示自己的礼物，而是不知道何时悄悄把小纸条卷了团子从窗户扔到了我宿舍厨房的椅子下面。直到几天后，他试探性地问我是否有看到他写的信时，我才找到了静静躺在地上的纸团。
那一年的时间，快乐的日子总是不经意间就溜走，课间和周末与小伙伴练习乒乓球，孩子们教我台球技巧，带我去山上看他们自己开辟的秘密花园，种的小树苗和花。而当一个人的时候，我记不清多少次沿着校园外的山路一步步去走，直到天将黑，我不知道那山路到底有多长。有时候出发且独自一人，慢慢不知道被多少个孩子”尾随“，他们部分住在街边和路旁，看到我行走便呼朋唤友，很快集结成了一支队伍，陪着我走了很长的路再返回，途中回到各自的家中。
那一年的时间，我收获了太多来自孩子们真诚和单纯的喜爱，收到了来自前辈师长的关心和帮助，也一步步看到了自己的历练和成长。而现实终究不是童话，这里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只有知识才能引领他们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探探。不得不承认我的一番热情和理想主义遭遇了沉重的打击。我不得不学会在班级优先抓住分数高的孩子，平行班级间不得不进行数字比拼，考试和排名是一个时时需要面对的现实。留守的孩子，贫困的孩子，单亲的孩子，遭遇家庭暴力的孩子，你无法想象那小小的人儿都面对过怎样的困境。调皮捣蛋的孩子总是会受到吼叫和责罚然后眼中充满怒火和恨意。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试图用更多的关注和爱去保护他们，去帮助他们忘却或修复小小心灵的伤口，可是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我还记得小四班级的一个男生，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很瘦小，也不说话。大概是因为先天性的智力障碍，家人把他送到学校也只是为了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某一天放学后，我刚走出校门，发现有人跟在身后，回头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男生。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周老师其实我已经17岁了，因为脑子不好，我还在小学......"已经不记得那天我们其他的对话内容，但是这一句话一直清晰。
“教育的本质，是让每一个孩子找到适合他的生命成长方式。”这是我喜爱的一诺在文章《中国的教育，需要回归常识》中的观点。文中总结关于好的学校有三点：1.孩子喜欢上-孩子觉得学习是乐趣，是内心充盈的学习者。2.教师觉得爽-教师是有充分职业支持的创造者。3.家长有成长-家长是终身学习的同行者。此刻在记忆中的学校，似乎难以满足这样看似简单的标准。尽管我能看到一个个极其有灵动和智慧的孩子，但是在考试分数和排名前，很多孩子眼里少了光；我也认识到在一线默默付出的前辈兄长，真是对学生倾注了全部的热爱，可是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作为家长，大多数忙于生计，不仅是学校教育的缺席者，甚至是基本的家庭教育缺席者。
关于学校和那一段经历，也许是中国乡村教育小小的一个缩影，这是在9年后，我再回忆的场景，非常个人化也很感性。我一直认为支教的经历我所得（精神和情感上）远远大于付出，而关于支教计划，多年后我也不得不提出自己的反思。形式大于行动，政府和教育部门并没有优化资源投入并将其有效配置，把大批缺乏教育实践经验的年轻大学生输送到基层教育，支教老师屡屡受挫，学校原有的教学规划受影响，支教老师流动性大，一波波来了又走，孩子的情感也受到伤害。
今年高考成绩公布后，几个当年小四班的孩子第一时间把大学录取的消息分享给我。为他们高兴的同时，我也祝福那些小小年纪就步入了社会，在一个个普通的岗位上，开启梦想的孩子们，尽管有迷茫有困惑，但是成长没有人可以代替。至少，未来你们还是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