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爸爸爸》的美学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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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小说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它一方面受到外来文学的刺激和启发,另一方面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内省。这批作家在当代文化观念的烛照下,寻求民族文化之“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消极因素予以批判,对民族文化的精髓加以确认。他们努力重铸民族灵魂,探寻中国文化重建的可能性,力图将欧美等国的现代主义以来的文艺美学技巧与文学表现本土内容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使其创作的作品既具有民族特色,又能与世界文学进行平等的对话。作品题材和文化反思对象呈现鲜明的地域特点,在表现手段上既有中国传统文学的手法,又运用现代派的象征、暗示抽象等手法,丰富和加深作品的文化意蕴。

从对寻根文学的定义不难看出,寻根文学的作品主要内容是关照现实和历史,反思传统文化。因此,有批评家指责“寻根小说”表现了“复古”倾向,会导向对需要批判性反思的“传统文化”的回归。但,实际上,寻根文学的“面子”是传统文化,“里子”则是十足的现代主义立场。这在陈思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的一句话便可应证:文化寻根不是向传统的回归,而是为西方现代文化寻找一个较为有利的接受场

韩少功积极探寻我国的传统民间文化,并努力将78年以后重新引进的外来的各种文艺美学思潮实践于他的中篇小说《爸爸爸》中。洪子诚教授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一书中评价韩少功的小说创作:韩少功不擅长讲故事,而致力于“小说”的功能和形态这两个方面的拓展。正如洪教授所言,韩少功的《爸爸爸》这部小说,没有精彩的情节设计,叙述的故事也阴冷、晦暗,但其在艺术创新方面与思想层面的挖掘方面颇具创新。这体现在《爸爸爸》艺术手法上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和陌生化叙事的运用以及思想文化上的对传统文化的反思。

(一)艺术手法:魔幻现实主义和陌生化叙事

1.魔幻现实主义

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很少有学者专门对其下一个非常详尽的定义,一般认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但作家引入了各种超自然的力量,从而创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新现实,变现实为魔幻却又不失其真。陈光孚在《“魔幻现实主义”评价》中指出:“魔幻现实主义不能完全归于现实主义,而应看作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产物”而魔幻现实主义最重要的代表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却坚称“我的任何一本书中没有一个字是没有事实根据的。看上去魔幻的东西,实际上不过是拉丁美洲现实的特征,我们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其他文化的读者认为是神奇的东西,而对我们来说却是每天的现实”。

韩少功在《爸爸爸》同样缔造了一个亦真亦假的湘楚文化的原始村落,这个名叫鸡头寨的村落虚虚实实胶着在一起,饱具神秘、原始的色彩。

村落的历史无从考究,因为他们不相信史官,相信这个村落足足孙孙流传下来的古歌,而古歌其本身就带有很多虚假的成分。这个村落和其邻村鸡尾寨发生械斗死伤惨重后,迁移到某处未知的场所。这个村落的具体方位也坐落不清,文中这样交代:寨子落在大山里和白云上,人们常常出门就一脚踏进云里。这个村落从虚无中来,又走向虚无

村落带有原始、神秘色彩的民俗,有古老民间偏方,奇特的占卜习俗,坐桩而死的壮烈行为、械斗、集体自杀、吃人肉……这些民俗无不在昭示着这个村落的封闭、凝滞、愚昧落后。韩少功利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中华古老文明的丑陋予以放大、夸张,对民族文化形态中存在的各种不合理因素内容给予深刻的揭露

2.陌生化叙事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之一。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指出,“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

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文艺创作不能照搬所描写的对象,而是要对这一现象进行艺术加工和处理。陌生化则是艺术加工和处理的必不可少的方法。这一方法就是要将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使读者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艺术的新颖别致,经过一定的审美过程完成审美感受活动。陌生化手段的实质就是要设法增加对艺术形式感受的难度,拉长审美欣赏的时间,从而达到延长审美过程的目的

《爸爸爸》语言的陌生化在于其使用的湘楚方言。方言的运用不仅能够凸显小说的地域文化特征,而且对于不熟悉此地方言的读者来说,它能够增强读者理解作品的难度,使读者的审美过程延长,迫使读者不断地挖掘它潜在的含义。小说的文本话语分为叙事话语和人物话语,而《爸爸爸》中不论是叙事话语还是人物话语都带有非常强烈的湘楚色彩。

在叙事话语上,鸡头寨上的人们在高兴时与战斗前唱的那首相同的古歌,从这首古怪的古歌里的每一句歌都出现的“兮”字,可看出这与先秦时期《离骚》所承载的湘楚方言一脉相承,这使叙事话语染上远古、神秘之感。而“舌道”、“牙道”、“枪头肉”等湘楚文化下的方言词汇,则更给读者制造了极大的阅读障碍,使原本平淡无奇的叙事话语变得陌生、诡谲,以此增强读者阅读的新鲜感,提高读者的阅读兴趣

在人物话语上,人物的语言夹杂着许多文言文的痕迹,如丙崽娘“几多毒辣”、“欺负吾娘崽”“渠是一个宝崽”等。“渠”是“他”的意思,代指“丙崽”;“几多”是“多么”的意思;“吾”是“我”的意思;“娘崽”指“丙崽娘”和“丙崽”。这里的“娘崽”相当于文言文中两个单音节词,翻译成现代汉语,就表示“丙崽娘”和“丙崽”两个多音节词。评论家刘再复指出:“语音背后所隐藏的社会、历史、文化,所积淀的思想、情感、故事、想象,都需要人们将其挖掘出来。”从鸡头寨的村民的方言夹有浓郁的文言文习惯这一现象,以及鸡头寨所保有的古老的习俗和原始的耕种习惯,不难看出鸡头寨的封闭、凝滞、愚味和落后。

(二)思想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反思

中国孝悌人伦文化思想早已如血液一样,融入民族文化中。父亲、母亲这两位直系血缘亲属被冠称“爸爸”、“妈妈”,这样的词语几千年来几乎无人敢戏读染指,最多换了一种称呼,但也是特指父亲、母亲。但在《爸爸爸》中,“爸爸”“妈妈”这样庄严的词语,却成了畸形人物丙崽的口头禅,并且用来表示其喜怒哀乐。“爸爸”、“妈妈”词语的庄严与神圣性的意义瞬间被消解,只成了一具语言的空壳。这不仅是发生在智障儿丙崽一个人的身上,鸡头寨里的所有人,都不遵守这样的孝悌人伦的传统文化规训下的称呼。“人际称呼也比较古怪,好像是很讲究大团结,故意混淆远近和亲疏,于是父亲被称为’叔叔’,叔叔被称作’爹爹’……”这不仅表现了鸡头寨村民的荒诞生活,更表现了作者对传统文化好的一面被抛弃的忧虑。

中国人一直以来都称自己为炎黄子孙,但在《爸爸爸》中,这段神话历史也被抛弃与颠覆。文中的鸡头寨认定自己的祖先是刑天。这一情节表现了鸡头寨对传统文化的断层,否定了历史。但《爸爸爸》中,鸡头寨的村民也保留了很多传统文化的陋习,如吃人肉、坐桩而死。他们相信占卜的力量能够决定整个村落的生死。他们极力捍卫村子的常态,顽固抵制新鲜事物。他们保持着原始的播种方式,不去犁地,把收成完全放任于天,而不加以改变。他们的生活混混沌沌、原始闭塞,缺乏理性。这一切,都表现了作者对传统文化中不合理的因素的强烈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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