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生
一张全家福的老照片,静静地摆放在书柜最醒目的地方。这是一张七十年代时的全家福。泛黄的黑白照片,仿佛凝结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却又那么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记忆里。
照片中的一对年轻父母,前面站着两位小姑娘,还有一位梳着两角小辫的小女孩,坐在母亲的腿上。那是三岁的我,和父母及我的两位姐姐。
出生七十年代的我,在那个传统而匮乏的年代里,当时并不招人喜欢。父亲作为一名独生子,在婚后迫切想要儿子的愿望,昭然若见。
当然那个年代对于男孩的重视,不仅意味着家庭的延续。更是一种劳动力的象征与需求。
年轻时的母亲白皙,内向。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而外公以前在十里八方是有名气的大财主,在母亲小时候,便家道中落。没有读过书的母亲在十九岁那年,便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嫁给了父亲。
父亲与奶奶二人相依为命。父亲当年有文化,在大队里做会计,并写得一手好字。长的清秀的父亲与美丽的母亲,当年的结合也算是珠联璧合。
在第二年的春天和四年后的秋天,他们分别生下了我的大姐和二姐。由于时代观念的问题,奶奶总是嫌母亲没有生儿子,话里话外对母亲充满冷嘲热讽。父亲总是沉默着。
这让母亲的心情十分委屈和低落。在郁郁寡欢的又一年里,母亲在不经意间怀孕了。但由于当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的政策,母亲在头几个月里东躲西藏的,在胆战心惊中终于到了分娩的日子。
“哇哇哇...”一声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从一庄户农家传出来,打破了村庄的寂静,也打破了初夏的黎明。
“恭喜姨娘,又是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你看,圆溜溜的眼睛,真机灵。”接生婆讨喜地看着奶奶献媚地说着好话说。
“哼,真没用,又是一个女儿。”奶奶朝着房间内的母亲白了一眼,看也不看孩子,转身颤巍着小脚便离开了。
房间里的母亲,听着婆婆房门外的话,悲哀地将头扭向床的里侧,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不断地流下来。
父亲无声地端着一碗糖水,放在母亲身边。便收拾着农具,准备下地干活了。
“妈妈,这是小妹妹吗,她的脸胖乎乎的,是不是比我出生时胖啊。”
“妈妈,妹妹的嘴一直在动,她是不是饿了。”
房间里剩下两位小女孩,惺忪地挤在床边,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天真地叽叽喳喳不断地说着。并不时地抚摸着襁褓中的我。
这个初夏的清晨,因为我的到来,彻底粉碎了母亲对儿子最后的一丝希望。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几乎不愿看到我,也没有抱过我一下。家里时常传出我的哭声,那响亮的大嗓门里,仿佛透露着各种委屈和饥饿。
“这孩子咋那么会哭啊,总也吃不饱,把我的乳头都吸出水泡了。”母亲捂着胸口,无奈地皱着眉头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
父亲便笨拙地抱着我不断地哄着,用稀薄的粥水,一口一口喂着我。直到我慢慢睡着。
物资匮乏的七十年代,大人们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状况下,依然每天要下地干活赚工分。还在襁褓中的我,便由奶奶和两位姐姐照顾着。
奶奶经常去老姐妹那里打牌,裹着小脚的奶奶,总是快速地走在那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乡路上,路的尽头,是她老姐妹的家。
所以,白天我基本是两位姐姐照顾着。哭了,姐姐像小大人一样哄着。饿了,便拿着父母出门前准备好的薄粥,颤颤巍巍地喂的我像只小花猫一样。
“妹妹,妹妹。你快点醒来,姐姐带你玩好玩的。”四岁的二姐看着熟睡中的我,不停摇晃着我的身体。
“姐姐,姐姐。我们把妹妹兜在布袋里玩好吗。”二姐奶声奶气地拉着大姐说。
于是,小姐俩把我放在一个长长的布袋里,一人拉一头,边唱着儿歌,边使劲地左右摇晃。直到将我吵醒,继而哇哇大哭。
而一旦哄不好大哭的我,便一人跑着去找打牌的奶奶。奶奶便急急地挪动着小脚,走回家开始骂我。
“你这不该来的赔钱货哟,一天天地净知道吃和哭。”奶奶时常对着大哭的我,边骂边哄。
“哇哇哇...”微弱的哭声涨着我的唇泛着紫青色。
“阿亮,这孩子今天不对。哭声怎么嘶哑的?”夜晚在家的母亲对父亲说。
“浑身发烫,在发热。快,去陈医生家里看看。”母亲摸着我发烫的身体,对父亲说。
于是,他们抱着哭声微弱的我。在漆黑的夜里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离家不远的赤脚医生家里走起。
“陈医生,开开门。我女儿发热了,麻烦你给看一下。”
“砰砰砰...,陈医生,麻烦你给我女儿看一下,我女儿生病了。”父亲在门外不断地喊着。
“什么事,门敲的这么急。”脸上有块大红胎记的跛脚陈医生,露出极其不满的神色开门。
“陈医生,我女儿今晚发热了,哭声也不对了。”父亲抱着哭不出声音的我,不断地轻拍着。
跛脚医生用一根扁扁的竹片,掰开我的嘴。并用一个很大的手电筒对着我的嘴里面不断地上下看着。
“喉咙里长满水泡,打针吃药。”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这么小的娃,才三个多月,能吃药吗?”父亲忧愁地看着陈医生。
“必须吃药。”医生动手开始在配着药水,并拿出几片白色的药和黄色的小药品。
三个月大的我经历了第一次的打针,那细细的针头刺进肌肉的一瞬,我又发出了暗哑而凄厉的哭声。
母亲回家把药丸碾碎了,放在自己的嘴里。再对着我的嘴一点一点让我喝下去。
或许因为饿的缘故,味蕾在感观上完全失效了。我紧紧允吸着母亲嘴里,苦的要命的药。
整整吃了一个礼拜的药。而换来的是夜晚,我开始睡在母亲的身边。或许母性真的有种神奇的吸引力,这样一睡,我竟再也不愿和母亲分开睡,并且喜欢摸着母亲的脸才能睡安稳。
日子斗转星移地过着,我在白天小姐俩的看护中,在奶奶的骂声里,一天天长大着。母亲基本没有给我吃奶。半饱状态中的母亲身体已经干瘪了,我在喝着稀汤薄粥的日子里,居然也长的壮实。
母亲说我那时圆乎乎的倒也看着让人喜欢。但总是喜欢哭,嗓门依然特别大。一时半会还哄不了。
母亲顺口地叫我“多多”。说我这个女娃是多出来的。一开始她称呼我这个乳名时,心总会无缘由的痛。
怀孕时的直觉让她感到这一次会是一个男孩。因为感觉胎动与前两次不同,她心里还暗喜着这一次应该是一个男孩了。便冒着被生产队抓起来的风险,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没想到命运和她开了一次玩笑。所以,每次她看到我或叫我时便会心烦。
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里,在父母失落的心境里,背着这个“多多”的乳名,摇摇晃晃地长大。直到我三岁左右,父亲才给我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许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