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阳光重新掌控这个世界的时候,怒江峡谷昨夜咆哮的风停了,明亮的光照在扎恩村小旅馆的窗上,一股暖意让刚刚清醒的灵魂又沾染了几分睡意来。我来到楼下,老板刚好也在,我便在她的小卖部里买了些水和食物,怕她一会儿又消失了没处去买。然后回到旅馆房间写东西,给昨天没有充电的手机、电池和电脑充电。等我再次出来,反骑去丙中洛的小伙子已经走了,店老板果真不在,整个楼上楼下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这时看到隔壁棚屋下的炉子里烧着开水,一个女人在操劳着,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旅店老板,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向前去借了些开水,把早上买的泡面泡了当作早餐。
路依旧很烂,沿着怒江河谷,风景依旧荒凉雄壮。路边山峦几亿年前形成的岩壁由一层层细碎扁平的岩块叠加在一起,像是一本风化的书卷,酥脆散乱,又像一块巨大的绿豆糕。怒江滚滚流淌,混黄的江水携卷着泥沙奔腾而下。河谷中植被稀疏,一片黢黑,只有仙人掌和沿途村舍里的核桃树保留着几分绿色。悲壮的风景需要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才能领略它所呈现的另一种美,一种近乎死亡,近乎虚无的美。
我被沿途景色俘获,走走停停,渐渐的也不再抱怨脚下的道路了。拐过一个大弯,那就是丙察察上著名的大流沙,一片山体上漏斗状的白色流沙如同冰川般垂到路边,此刻它温顺的静止在山上,成了一道风景,但是有时,特别是雨季,它滚落的流沙和石块,成了这道公路上最艰难恐怖的关卡。过了大流沙,沿途仙人掌越来越多,高大的仙人掌树像是张开怀抱的人,站在这片干热河谷中,但是它永远得不到拥抱。这个季节,仙人掌花还未进入绽放的盛况,只有零星的黄色蓓蕾忍不住对这个世界的渴望,提前绽放了。
我在中午的时候抵达了察瓦龙,镇子坐落在国道两边,临街随处可见的是酒店、饭店和小商店,镇子不大,却也因往来旅客的驻足而显得热闹起来。我在镇子前一处原属于道路施工队的彩钢房院子里看到了两棵仙人掌树开满了花,便走进去拍照,拍照时发现一枚成熟的果实,顺手摘了下来,果实有鸭蛋那么大,长满绒毛似的细刺。回到街上觅食,买了些馒头和水,找了个四川人开的面馆,要了份面,食物已经开始贵了起来,一份杂酱面大碗的要十八块钱,小碗的十六,这里本就物质匮乏,道路又烂,价格贵些也在情理之中。等待吃饭的空隙,我去饭店厨房把仙人果洗净,剥去皮,果肉十分香甜,黏黏糯糯的,带着仙人掌固有的青涩味,十分好吃。吃过饭发现车胎没气了。这辆车子很争气,车胎没有破在路上,而是等到抵达察瓦龙后它才爆胎。我把车子放倒,卸下车轮,掏出内胎,在饭店后院的水龙头下找到扎破的小孔,然后补上,重新装好,便继续出发了。
大多数骑行丙察察的人都会选择从丙中洛出发,第一天抵达察瓦龙,第二天到锯木厂,第三天到目若村,而我却漫无目的的走着,把别人现成的攻略弃之不顾。出了察瓦龙,风景依旧延续着那种壮观荒凉,山坡上长满了仙人掌树,我停下车子,爬上山坡,穿着拖鞋穿梭在仙人掌丛中,寻找树上的果实。那些去年遗留的果实很多,只是有些在仙人掌丛中被刺拱卫着,无法采摘,我只能找些容易摘的。地上都是仙人掌刺,不一会儿就扎穿了我的拖鞋。在山上转了一大圈,倒也收获了十多枚仙人掌果,只是没有水洗,无法食用。
当我继续出发时,天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暗黑色的雾气像线一般在远处山顶聚集,然后雨落了下来,世界陷入了一片灰暗中,只有远处的雪山依旧保持着洁白和明亮。乌鸦绕着山谷鸣叫,那嘶哑的声音无形中增加了一丝忧虑和恐慌。抵达沙布村的时候,雨下大了,我躲在核桃树下,看到一处水流从山上落下,我便来到水边清洗仙人掌果,冰冷的溪水浸泡过的仙人掌更加美味。渐渐的雨停了,我在沙布村里买了些食物和水,继续出发。途中有辆小卡车坏在了路上,两边的车都过不去,堵在了路上。我在别人的目光中,从卡车旁边穿了过去,走进怒江更深邃荒凉的峡谷里。
天色越来越暗,走到怒江大桥边上,我看到桥边有处观景台,便想在这里住下,只是这里没有遮挡风雨的地方,只能作罢。桥边扎玉曲从另一条峡谷中奔涌而来,注入了怒江,碧绿的河水流入怒江浑浊的江水中,形成了一条色泽分明的风景线。在这里有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梅里雪山西侧的察瓦龙原是个野兽横行的无人区,梅里雪山众神为了平衡生态系统,从远方引入“男左女右”两条血缘,交织孕育出了吃苦耐劳的察瓦龙人。
离开怒江大桥,沿江走不多远,一条碧绿的溪流从山谷中奔涌而下,流入怒江。这时道路离开怒江,拐上山来,山腰上有一个小村落,叫做目巴村。看了看地图,前方没有村落,道路扭成了麻花,我便打算住在个村子。只是雨又落下了,我必须找个能够遮雨的屋檐。这时看到路边一栋房子的院内有棵枝叶繁茂的核桃树,树下干干净净,雨水落不下来,院子里飘满落叶,像是无人居住,低矮的院子门没上锁,但是我不敢贸然闯入,迟疑间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一个年轻的藏族小伙子和我搭话,告诉我这里有旅馆。我告诉他我想找个地方搭帐篷,这时看到旁边有个屋子的屋檐非常宽阔,屋门紧锁,原本是个小卖部,如今废弃了。我便问他可不可以在这里搭帐篷,他爽快的说可以。我便停在这里和他闲聊。他给我讲一些当地的事情,讲他去年放生的猪和羊,讲他在拉萨居住时时常受高反折磨,非常不习惯。讲之前在他村子里修水电站的工人半夜去山上偷他们放生的羊。闲聊了许久,他才跟他的朋友离开。
藏族人信仰佛教,他们有放生的习俗,从牦牛到猪羊马,都会被放生到山上,这些被放生到自生自灭,有时看到那些放生的老牦牛走在街上,瘦骨嶙峋,无精打采,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这或许就是获得自由的代价吧。
雨停后,我来到让舍曲边洗脚,心中对这一条碧绿的小溪爱慕至极,如果不是天气晴雨难定,我真想就住在溪边,枕着溪水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