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家的英子死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村民们奔走相告，可谁也不相信是意外，总觉得事有蹊跷。三三五五凑在在一起议论开了。

“眼瞅着要过年了，唉，闺女哟！”说话的是英子的三婶，一边说还抹了好几把眼泪，她把英子当亲闺女一般亲。她的手常年劳作，像树皮一样粗糙，抹在干裂的脸上，寒风一吹，满脸火辣辣的疼。

三婶自家的两个孩子不争气，儿子因犯事入过狱，女儿初中刚读完鬼迷心窍地被骗到深山老林里结了婚。英子出嫁那会儿，三婶包了个大红包，对“闺女”的情谊都在红包里了。

“可不是嘛，多好的妹崽，”英子的表伯娘也说，“打小看着长大的，那时候我给她洗了多少个头，我家闺女的衣服也给她穿。唉！”她的嗓门大，说起话来好像想让全村人听听见似的。

表伯娘和英子妈是朋友，英子妈走了以后，她看这女娃子也没个娘捯饬，着实可怜。几件裙子洗了又洗，洗得发黄又洗得发白，有一阵子头发里还长出虱子来。英子上学到四五年级以后作表伯娘的才放得开手。唉，可怜的。

“英子？不会吧？”英子隔壁家的姑婆立马围了过来，她已经九十多岁了。记得办八十大寿天，英子还在饭桌上祝她长命百岁呢。这个丫头，她喜欢，懂事，会说话，心眼也好。每次她眼睫毛卡着眼睛了，只要英子放学在家，都帮她拔。她这个老婆子，对英子不是一点喜欢。

英子的二伯放下烟杆子，背也不靠在墙上了，他换抱着手说，“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得找英子爸问个清楚，去讨个说法。”

一行人正往英子家走去，“嘟嘟嘟”，众人听到喇叭声回头一看，这不是大元的车嘛。“老辈子们热闹啊，这么多人是干嘛去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个七八分，大元说，“坐我的车，我也去。英子是我堂妹，我就是她亲哥。看谁把我家妹欺负成这样，我非不要他好过。”

不多时就到了英子家门口，“老幺，老幺，你在做什么呢？”英子的二伯一边推门喊道，英子爸是他最小的弟弟，两兄弟串门惯了的。

推开门，英子爸正在昏暗的堂屋里收拾行李呢。“幺叔，准备嘛去呢？行李包都拿出来了。”大元问。

“唉，周家来了信。我想还是把英子接回家。”英子爸面容憔悴，头发也白了不少。

“接回家？他周家这是什么个意思？自古以来，我们村里嫁出去的闺女，哪个回家不是风风光光。何况英子是一流大学的研究生，长得又俊。他周家倒是撇得干净。”表伯娘的大嗓门立马嚷嚷了起来。

“是啊，幺幺。这算是哪门子事？依我看，您一个人去不成，我们多去几个，让他周家知道不是好欺负的。”大元在一旁也说道。

英子爸从厢房里拖出几把椅子，“坐坐坐，事情都这样了。让英子去个清静。这孩子不爱闹事。”

“我看呐就是英子性格太软弱了，前段时间她回来我就发觉不对劲，哪有一个人回娘家的道理。偏巧英子结婚两年，每次都是一个人回娘家。”

“没有的事。英子哪次回来不是大包小包，乡里乡亲哪家没表示点心意，也是他周家的意思。”

英子的三婶又落了泪，“英子这次回来，给我带了可大几盒冻伤膏，说是在香港特地买的。我一个农村人，哪记得用。闺女的一片心意哟。”

“唉，那天我和英子在街上碰到了，她说回来得匆忙，没给我家孙子带礼物，愣是把两个娃带到店里，一人买了身新衣裳。”表伯娘也说道。

“他周家有的是钱！房子都好几套，一个独生子，这算啥。我看英子也就是表面风光，我找她借了好几次钱，每次她都说手头紧。”大元不满地说，“我不信他周家没一点责任。”

“有没有责任又怎么样？这人都没了！”英子爸生气地说，“找他周家要一坨钱吗？亏你想得出来。”

“幺，别生气，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英子爸抽了支烟。

英子的风光别人看在眼里，英子打小吃苦吃得太多了。工作起来没命似的，有时候一天到晚地做手术，转眼就过了三十岁，每年的假都回了家。

英子爸一个人去了周家。

周家在车站口等着，亲家一见他就握住他的手说，“英子爸，是我们对不住你。没留住闺女。”

英子爸拍了拍亲家的肩膀，啥也没说。

英子爸故意拖了两天才来周家，英子就在那么小小的盒子里。他像抱着英子小时候一样，紧紧抱着盒子。女婿递给他一个文件袋。

“《器官捐献证书》”，英子爸看到那几个字一下就哭了起来。每次英子说活不下去了，英子爸都说：“活着多好，多少人想活活不成。”

“爸爸，会有很多人替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