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汪曾祺散文中《我的祖父祖母》这一篇章时,我不禁也想到了我的爷爷奶奶。
他们离我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只有模模糊糊的仅剩不多的记忆碎片了。
那时的我们还很小,爷爷不远万里乘坐绿皮火车又倒了几趟汽车从豫中到边疆来看望我们,然后跟我们生活了一段时间。
在边疆有他最大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都是在刚成年之后就离开他、离开家乡外出谋生了。
残存的记忆中,爷爷总是穿着厚厚的蓝黑色的棉袄,两个手揣在袖筒里。他温和地对着我们笑,洗的发白的蓝色布帽下露出花白的头发。他的脸是慈祥的、憨厚的。眼睛是浑浊的,但他的心是清明的。他从不多言,尽管我们很调皮。
那时候太小了,跟他相处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但我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就像刻刀一样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直到现在,我坐公交车时,偶尔看到那个花白胡须的老人,高大却已佝偻的背影,我就无端地会想到爷爷。
爷爷为什么要在冬天这么冷的季节来边疆?夏天来该多好,有那么多的水果。可是现在想想,大概是源于爷爷夏天要种地,要忙地里的活,只有冬天田地上冻无法劳作时才能得空出去看看他的儿孙吧。
我已经记不清楚爷爷来过几个冬季,但我想次数不会多。那个年代家庭条件都不宽裕,况且又是路途遥远,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出趟远门真是很不容易。但为了子女为了儿孙,老人家宁愿跋涉万里不辞辛苦。
而今,连我们这一辈都已进入不惑之年,爷爷和奶奶早已成了村头田间的一抔黄土。
奶奶,在我的生命中,我只见过一次。
那年高一暑假,爸爸想让我转回老家读高中。他带着我辗转汽车火车回到豫中老家。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回老家,第一次见到那个高高瘦瘦挽着发髻的小脚老太太。
那时候,爷爷已经不在了,奶奶独自撑着这个家。她和叔叔婶婶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奶奶生育了好几个子女,只有爸爸和小姑离她最远。远到只有让爷爷亲自去看过才放心,远到她从来没有机会走出她那个方寸之地。
想起第一次见面,奶奶给我煮了好大一碗荷包蛋。尽管我根本吃不完,但我也读懂了奶奶眼底的心疼。
我也心疼奶奶。我第一次看到束腿裤下真正的小脚,她的小脚上是白色的袜子,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跟我们在图片上看到的旧时代的小脚一模一样。
我不忍心看她脱下袜子的脚,那种畸形的三寸金莲总是让我心颤。我总在想,当时的她得有多疼啊。
跟着奶奶去田里摘豆角。走在田埂上,奶奶瘦削的身形让我想到了仙鹤。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髻,粗布的白衣黑裤,小小的脚儿撑着束腿裤下纤细的脚腕。跟常人一样,她的脚步并不慢,反而还更快一些。
奶奶做事情干净利落,手脚非常地快。不一会儿,满满一篮筐的豆角、西红柿、黄瓜、辣椒,顺手还拔了两根葱。
我看到奶奶鬓边的汗水,但她顾不上擦,只催着我赶紧往家去,说是太阳升高了,太晒了。
奶奶在土灶边生火做饭。她往灶眼里不断地添着包谷芯子,还一边拉着风箱。不多时,奶奶的手擀面就出锅了。
转头,我看见叔叔吸溜着面条,一脸的满足。那时,我真羡慕他,比爸爸幸福。
但当时的爸爸一定也很幸福,不远万里回到家中,喊一声“娘”还有人应,还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面。
我总在想,彼时的奶奶真的也算是很幸福,尽管日子很清贫,但儿孙满堂,叔叔婶婶孝顺,近前的姑姑们也常回来看她,跟她一起做做农活。
爸爸和小姑远在边疆,却也只能把思念埋在心底,也只能盼望着彼此都好。
如今,所有的念想都随着时间在慢慢地淡化,所有的记忆都被封存在心底深处。斯人已逝,唯有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