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设
阿尔弗雷德在下坡减速时再次被颠醒的时候,右脚已经完全麻了。他整个人蜷缩在车台和副驾驶座之间,虽然座椅已经尽可能的往后放倒,但由于后座位置上堆满了他们三小时前采购的伴手礼、装满新鲜食材的纸袋以及囤积回购的零食点心,真正能留给靠背后移的余地并不很多。无论怎么看,这个空间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依然显得过于局促。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驾驶座上单手把着方向盘的亚瑟·柯克兰,对方穿着一件蓝色的薄开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前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那双绿眼睛才往后视镜里匆匆一瞥。
“还有多久?”阿尔弗雷德问他。
亚瑟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半个小时。”美国人吁了口气,转回自己的视线,缓慢地将腿伸直,在原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让那里僵硬的肌肉重新复苏过来。他用手掌用力揉了揉脸颊,眼镜被这个动作碰歪到了额头上。
阿尔弗雷德把自己这一侧的挡风玻璃摇了下来,湿咸的海风几乎立刻扑上了脸颊。他探出半个头向外看了一眼,远处蔚蓝的大海在阳光下显得触手可及,而无尽头的盘山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不知疲倦地向前奔驰。
“你确定我们在原路返回吗?”阿尔弗雷德缩回副驾驶,看着车窗外道路边一闪而过的一块巨石,“我总觉得在我睡着之前就已经看到过这块石头了。”
“这附近有个遗迹,”亚瑟回答他,“所以满地都是这些石头,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所以我们路过了一个景点,而你没有叫醒我?”阿尔弗雷德大惊小怪地冲他道,“你还记得我们就是出来度假旅行的吗?”
“这是我的错吗?”亚瑟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吧,那种东西总是大同小异。”
阿尔弗雷德双手抱胸,从鼻腔里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哼声:“是是,也没错,毕竟这里可是有一位说不定比遗迹更旧的老物件在呢。”
亚瑟·柯克兰点了一记刹车,美国人差点被挤到车门把手上。“关上窗,阿尔弗雷德,”英国人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道,“你那侧的阳光太刺眼了。”
阿尔弗雷德将一截小臂搁在窗外晃荡,转过头来冲他揶揄:“我身边是坐了个吸血鬼吗?这可是个热带海滨小镇呢,亚瑟,当然会‘阳光刺眼’。”
“需要我再替你回忆一遍我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吗?你逼我来的。”亚瑟斜睨了他一眼,“现在关上窗,否则我就把你,连同后备箱里你那些沉得要死那些器材一起倒进海里。”
阿尔弗雷德笑得不行,做了一个表示各退一步的手势,将自己T恤胸口别着的墨镜摘了下来,侧身替身边的人戴上。亚瑟·柯克兰没有拒绝,只是在阿尔弗雷德故意用手指拨弄他耳后的碎发时打掉了他的手,转而去够车载音乐的调频按钮。
当广播里响起披头士经典民谣时,阿尔弗雷德冲着挂在他们车内后视镜上的心形水晶石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好运气。经典永不过时,我是这个意思,”金发的男人笑着转过头去,看着亚瑟戴着墨镜的侧脸,毫无诚意地补充说明道。
“我像爱这首金曲一样爱你。”阿尔弗雷德说话的声音也像在唱歌。
他们开了一小时的车返程回到落脚的住所。亚瑟把车停在庭院爬满绿色藤蔓的栅栏外,阿尔弗雷德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和后座的车门,打算将车上的购物成果一件件取出来。
这时,一个穿着吊带连衣裙的小女孩从正门廊前的通道里跑了出来,她手上抱着一个藤编的小筐,手指纠结着自己裙角的蕾丝躲在石柱后偷偷望着他们。
亚瑟·柯克兰率先发现了她,于是英国人撑着自己的膝盖半俯下身来,冲女孩儿招了招手。
“过来吧。”他对女孩轻声喊道。
女孩眨了眨自己大大的棕色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亚瑟回过头和阿尔弗雷德对视了一眼,然后重新转回身,微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向她道:“Ven aquí.”
小女孩甩了甩她卷曲的黑色长发,一步三蹦地跑到了亚瑟面前。
她怀中的藤篮里堆叠着的一些新鲜采摘的青椒和番茄,还有几株迷迭香。“收获颇丰啊。”绿眼睛的男人温柔地感慨道,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后直起腰来。
阿尔弗雷德把大包的购物袋甩在肩膀上,从后面走了过来。“这是戈麦斯的孙女?”亚瑟·柯克兰问他。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从捧着的纸袋中拿出一盒扎着粉色缎带的巧克力放在了女孩儿抱着的篮子里。“别被你妈妈看到。”美国人对她玩笑似的叮嘱道。
他并不确定面前的女孩有没有听懂,但对方依然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她精灵一般纯真的眼眸在他们二人之间移动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阿尔弗雷德和亚瑟都没有听清她稚嫩的童音,而那个女孩却已经她的抱着藤筐转身跑远去了。
所有大包小包的食材和备品都被规整的摆在了料理台,亚瑟·柯克兰帮屋子的女主人将肉类和蔬菜分类放进了厨房的冰箱隔层内,把手写的购物清单交还给了她。
“有一些香料没有买到,”亚瑟指了指那张纸,“我都做了标记。”
“没关系。你们已经帮了大忙,”年轻的夫人脱下了围裙,笑语晏晏对他道,“这里到镇中的车程可不算短。”
英国人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感谢你们提供了这么好的照顾才是。”
夫人替他取来冰镇过后清甜果汁倒进玻璃杯里递给了他。亚瑟道谢后接过,抿了一口。英国人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植物的果实榨出的汁——这里居民的口音对他和阿尔弗雷德来说有些过于难以辨认了——只知道这应当是某种当地特产的果汁,有点像百香果和椰子和混合,虽然并不习惯,但总的来说确实有种特别的风味,伦敦可没有这样的饮料,这让他再次想起自己已经离开那里多日了的事实。
一周前,阿尔弗雷德收到了来自某位老朋友的一封来信,信上邀请了阿尔弗雷德和他的家人一道前去这位编剧名下的一所海滨乡村旅舍里度假游玩。
阿尔弗雷德在收到邀请函的第二天便洋洋洒洒地撰写了回信,欣然允诺会如期而至。阿尔弗雷德并没有人类意义上的家人,但他显然不想独自赴约。于是亚瑟·柯克兰就像一只惰于移动的蜗牛一般,被热情的男朋友毫不犹豫地从壳里揪着脑袋拽了出来。
彼时亚瑟刚刚结束了一段为本国公务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光,过分密集的行程甚至让他产生了无端的错觉——如果他是个人类,早该在办公桌旁猝死几百回了。英国人不清楚阿尔弗雷德是怎么成功说服他的上司和自己的上司要到这堪比世界重启几率的一周带薪假期,当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时,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阿尔弗雷德抓上了飞往南半球的航班。
飞机落地之后,他们一起去租车公司领回提前预约好的车钥匙。在驶向旅舍的路途中,亚瑟·柯克兰烦躁不安的情绪慢慢随着扑面而来的海风气息一起被稀释在了空气中——他不愿承认,但确实已经逐渐接受,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
阿尔弗雷德带他来了个好地方。他总是擅长找到惊喜之下他们中间的那个“平衡”。
他们穿行在夏季层层叠叠的林间隐出的一条盘绕着的公路上,路的另一侧就是大片的垂直落下的岩壁和远处有白浪击打着的海礁。一切都充满了原始、悸动和天然静谧的气息。
旅舍的主人戈麦斯拄着拐杖站在小道的尽头迎接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阿尔弗雷德放下自己的旅行包大步走上前去与他拥抱,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地给了他一个地道的贴面吻。
“真是件怪事,”他笑意盈盈地搀着阿尔弗雷德的手臂对他道,“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那么多年前了,阿尔弗雷德,而你还是这般模样。”
“我很想念你,戈麦斯,”阿尔弗雷德道,“你现在的样子和我当年想象的一模一样。”
编剧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全数舒展开来。
戈麦斯是个相当风趣又和善的老人,阿尔弗雷德站在他们之间为彼此做交换介绍,亚瑟·柯克兰主动伸出手去与这位作家编剧握了手:“很抱歉我出现在这里,阿尔弗雷德没有提前告诉我他要来拜访的是这样一位人物。”
“喔,不必这样说,”戈麦斯拿着他的烟斗笑道,他看着亚瑟,若有所思,“恰恰相反,你才是那个‘人物’,柯克兰先生。我现在相信了,你确实就是他唯一的人选——欢迎来这里享乐。”
亚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尔弗雷德,他用眼神向美国人抛出疑问,但阿尔弗雷德和其他人一样,只是看着他笑,一言不发。
美国人显然打定主意要过一个十足地道的人类悠闲假期,他和亚瑟住进了同一所房间,把打包的箱子丢在墙角,一个飞扑趴上了正中央的软床,将埋在蓬松的枕头中发出了一阵孩子似的哼声。
亚瑟走过去坐在他的床沿,伸手推了推阿尔弗雷德的身体。
“我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吗?”英国人问,“他们知道……?”
阿尔弗雷德并没有马上回话。他将脸在散发着柠檬香气的织物上留恋的蹭了蹭,方才撑着下巴抬起脸来。
“我不确定,”阿尔弗雷德坦诚地回答,若有所思地与亚瑟对视,“但我猜他早就想出答案了。不一定正确,但足够让他自己理解。”
“……你很奇怪,阿尔弗雷德。”亚瑟抱着胸斜睨他。
“哪有什么奇怪的,”年轻的金发男人伸了个懒腰,“这只是一趟度假而已,单纯的。仅此而已。”
亚瑟皱着眉,看起来并不完全相信,但阿尔弗雷德似乎笃定不会再向他透露更多信息,于是亚瑟只能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脱掉外套。
“不要给他们添太多麻烦。”他不自觉地用一种年长者的口吻再次叮嘱道。
阿尔弗雷德跟着英国人站起来,从背后抱住他:“戈麦斯是个超棒的朋友,他的故事让我过目不忘。”他眨了眨眼,退着亚瑟走到窗台边,一下子将窗户推了开来,一只蜂鸟正好从他们眼前掠过,“看着吧,你马上就会同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