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年后
昆仑虚 莲池
碧水空灵,氤氲而起,点点金光洒落莲蓬,光华自生,莲叶团团,随风轻扬。
“夜华,夜华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
朦胧中,两道人影划开重重黑暗,一青一玄,身上都沾了数不尽的鲜血。他被人抱着,紧紧的裹在一团温暖之中,口不能言,耳边是女子急切的哭声。
忽而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女子,却换了一副盈盈的笑脸,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认真道:“夜华,我爱你!”
——这个女子,是谁?
“夜华,不要……夜华我不要……”眼如惊鹿,一步一泪,眼前人影倏而变做另一个女子,生的同先前那女子有六分相像,腹部微微隆起,笨拙的左躲右闪。
接着画面一转,那女子立在一间破草屋前,不舍的拉着他,点头殷切道:“夜华,我信你!你早些回来……”
——这个女子,又是谁?
“师父!!!”少年双目猩红,手持折扇狠狠削下,倏而风雷隐隐,狂风大振,如玉的俊颜上仇深刻骨,而样貌,却同最初那女子像了十分,有如双生。
接着画面又是一转,那少年没了仇恨,没了愤怒,却是一派天真活泼,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一株金莲,诉苦道:“小金莲,我又被罚了,明日不能来照看你了……”
——这,又是谁?
“夜华…”
“夜华…”
……
这些,究竟都是谁?
未得片刻,云雾乍起,眼前之景倏而褪去,声音渐渐远了,一人自浓雾中走出。
“我名唤司音。”少年折扇交合别于腰间,回头一笑,神采飞扬。
接着又走出一人。
“我是素素……”女子眉宇轻柔,盈盈浅笑。
话音刚落,身后缓缓步出一人。
“老身白浅。”淡淡抬眼,目无下尘。
司音?素素?
这些都是……浅浅!
心下乍惊,猛地睁眼,入目却是一团刺眼白光,晃的他有如失明,空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他这厢晕晕乎乎,还未得辨清如今身处何方,是否已然魂飞冥冥,身上却忽的一痛,似有什么人在拿东西捅他。
本能一句“放肆”出口,张嘴却未出得声来,这才猛然惊觉,他此时,竟已不是人身!
这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他摸不清状况,又苦于没有法力,开始一下两下的兀自咬牙忍了,可谁知这人却变本加厉,上上下下捅得不亦乐乎。
怒!
实在无法可忍,只得勉强控制着不甚灵活的躯体,晃悠悠的向着另一个方向漂去,誓要尽快远离这个瘟神。
士可杀不可辱!
本君恕不奉陪!
“哎呀,你别跑啊!”那人惊呼。
一道清凉声音自头顶传来,却叫夜华猛地一怔,立时止住了身形,接着便觉身上一轻,又被那人单手提溜了回去。
似是惩罚他擅自逃跑,那人将它按在怀中,贴着鼻尖儿蹭了蹭,冲他絮絮叨叨的埋怨起来。
“自师父让我照看你,至今也有三个寒暑了,我日日夜夜守了你三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醒了就想跑!真是忘恩负义!”说着还不解气的拍了拍。
身上虽被摸来摸去的难受,这会儿又被拍的枝叶乱晃,可夜华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听这声音,这声音分明就是浅浅!
夜华当下心神大震,焦急慌乱的寻声望去,入目的却是一俊俏郎君,哪里有浅浅的影子?!
眼前顿时一黑,神魂剧痛,他此时若还是人身,少不得又得吐血三升,倒地不醒了。
强行稳了稳神,复又不死心的再看,当下又是一喜。
只见那小公子一身白衣,生的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不安分的四处乱瞟,一看便是不知酝酿着什么主意,俏皮可爱的紧,可不就是女扮男装的浅浅么!
“浅浅这是要做什么?何时又扮起了男人?”而这幅扮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细细思量来,却与当日离镜画像之人何其相似,且看其年岁,似乎年轻活泼了许多。
“小金莲啊小金莲,那日之后,师父便说你已经醒了,吩咐我好生照看。可这三年都过去了,你却是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我还当你是个死胎呢……”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想将你炖了吃,可又不忍心,哪知你今日竟又活了!哈哈,真好,日后你便可以陪我玩儿了!”说着托起他,爱怜地来回抚摸。
“金莲……”
我,何时竟成了金莲?
不对,是有过。墨渊曾说,我与浅浅的缘分,便是在金莲时定下的,莫非……我此时在昆仑虚?
浅浅,男装,金莲,昆仑虚,司音……
顿时,心中一个荒诞的念头悄然升起,而这念头一经升起,便再也压制不住。
莫不是,我生祭后并未魂飞魄散。
而是……
重生?!!
“对了,我得赶紧告诉师父去!”
白浅忽而一拍腿,话未落,人便已当先一跃而起,刚往前急赶两步,却突然想起什么,又急急的刹住。
扭扭脖子踢踢腿,回身一个潇洒的翻腾,身子便已准确的落到莲池前,这才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心下甚是欣慰。
早课虽已逃了多日,可这身手却没落下,嗯,不错不错,如此这般,师父他老人家大概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猛地将脸探向金莲,双眼微眯,伸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状凶狠地威胁道:“你给我乖乖的在这里待着,不许乱跑!不然……”
“你要去寻墨渊?”夜华旁的没听清,这句确是听得真切,心下微微泛起酸楚。
是了,你那七万年里,每日里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你师父么。如今他还好好的在那,而你我之间却没了那些过往,你心里自是装着他的,又哪里会知道我……
他想的什么,白浅自然不可能知晓,此时的她,正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想从为数不多的墨水里扒拉出些词藻华丽却又气度俨然的语句来壮壮声势。
可怎奈将自己的狐狸脑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个个儿,却愣是连一句应景的话也没搂着。
唉,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说这话的是哪个古人来着,着实没有欺她。
有些郁闷的挠了挠头,自暴自弃道:“算了!总之,如果我回来没有看到你……”
眼皮一翻,学着墨渊平日训人的样子板了板脸,又刻意压低了嗓音,虚虚地将他一指,“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正经模样端了没几刻,她自己却先绷不住笑弯了腰,呜囊着对金莲摆摆手,掐了个决一摇一晃的走远了。
“浅浅……”
身后,金莲光芒闪烁,隐约一道人影立在一旁,似要举足追去,却又在跨出的瞬间猛然消散。
片刻后,那道身影方又重聚起来,静静望着白浅远去的方向,眼中透着落寞,落寞中,又夹着一丝炙热。
浅浅,他的妻,他生生世世认定的人,就算重来一回,他依旧不会放手!
这边白浅一路火急火燎,架着她那不甚灵光的御风之术,摇摇晃晃地直冲进大殿,差一点儿就要撞上殿内撑顶那根柱子。
这要是撞上了,血流成河不至于,但必定会惨不忍睹。
眼瞅悲剧将要发生,斜侧里却伸出一只手来,堪堪将她拉住,这才消磨了些许冲力。
可那人功力似乎也不甚高,被她带着一起往里冲去。
那人连忙掐诀施法,这才堪堪定住两人身形,避免了被扑倒在地一块儿跌成滚地葫芦的厄运。
讪讪抬头,她立时便对上一双愠怒的眼眸,干笑两声,勉强牵起一个彬彬有礼的笑来,可吐出的话却又恨不得掐死自己。
只听她说的是:
“呵呵,九师兄早啊!”
心下却是一阵哀嚎,她这不是送上门找骂呢么?谁不知九师兄平日里最是严谨守规矩,见她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早就想找个由头说道说道,今日又岂能轻饶了她?
当即苦着一张脸,眼珠微转,语速急切道:“那个,九师兄,我…我有要事禀告师父,今日这事儿,日后,日后再算啊!”
说罢不待他反应,快步走向殿内,几步便已不见了人影。
令羽皱眉站在原地,望着小师弟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心下打定主意:待哪日闲了,他定要找小师弟好好的畅谈畅谈人生,畅谈畅谈理想,这大好年华的,怎能就这样虚度光阴呢?
实在是大大的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