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柯小艾的爷爷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在南方轻而易举地捞到了第一桶金以后，就打道回府，将钱存进银行当起了逍遥自在的息爷。千百万家财在银行里息生息利滚利，成就了柯明中这个富二代。父亲早逝之后，同样没有太大野心的柯明中仅动用了父亲的一部分财产，在本市开了一家超大规模超市，并迅速发展成了五家连锁。柯明中坐享富贵，好不惬意。

家财万贯，又继承了父亲的身材和母亲的容貌，柯明中过了一辈子风花雪月的日子。在五十岁的这年，他被自己连锁店的高管谢正媛迷住并一发不可自拔，终结了自己钻石王老五的生涯，决心再当负责任的丈夫了。比自己整整小了二十五岁的谢正媛商学院毕业，学识能力出类拔萃，又有傲人的身材和靓丽的容貌，能看中自己这个半老头子，承受着巨大的家庭阻力要与自己结婚，这让柯明中深受感动，早已经在内心中承诺，与谢正媛结婚之后，绝不再与任何女人来往。

唯一让他难过的是他的宝贝女儿柯小艾。自从第一任妻子负气出走并出了车祸死亡之后，他一直对这个女儿深感愧疚，一直倍加疼爱。女儿坚决不要后妈，他也就一直没正式续娶，甚至没有往家里带过一次别的女人。这使柯小艾对他的感情日久醇厚，没有因为失去母亲而憎恨于他。如今女儿医科大学毕业，身边也有了男朋友，他觉得到时候了，女儿不可能永远和父亲粘在一起，她将有她自己的生活，事业，爱情，她将会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小家庭。自己早晚也是一个局外人。不想小艾竟然难过这个心结，仍然不同意自己再婚。这是自妻子离开之后他唯一一次违拗女儿的意志，但他心意已定，情意已决。

明天，自己将和谢正媛在红蜻蜓大酒店举行隆重的婚礼，可是，小艾那个臭丫头跑哪里去了呢？打电话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这让柯明中很恼火，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不想和他的宝贝女儿有什么隔阂，他要女人，他要妻子，他也要自己的女儿。谢正媛的家人因为不同意这桩婚事而与她断绝了关系，自己的女儿不会也要与爸爸断绝关系吧？他把谢正媛那边安排好，就连忙回到家里，等着女儿回来。柯小艾扬言她不会再住进这幢别墅，但是她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她一定会回来的。

柯明中就坐下来等，等着与女儿再进行一次心对心的交谈。果然，柯小艾回来了，一阵风儿似地刮进来，落进沙发里，气喘吁吁。

柯明中吓了一跳，“你干嘛去了，小艾？”

柯小艾的脑海里一直翻滚着与那个年轻男子的缠绵，那种动人心魄的冲击让她昏头昏脑，几乎让她忘掉了对父亲再婚的不快。侥幸脱离失身并没有让她感觉有多畅快，反而男子亦正亦邪的样子却不停地翻动着她的心海。那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不停地涤荡着她的神经。一路魂不守舍地奔回家里，定下神来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她才想起自己本来的烦心事。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她发现她居然释怀了。她望着父亲，头脑里惊讶地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真是好笑呀，父亲要再婚，自己急什么呀？他能过上幸福的日子，不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该欣慰的吗？那个谢正媛自己也认识，在知道她要当自己的后妈之前，自己还一直对她倍加赞赏来着。既然父亲娶的是一个自己都承认的好女人，任何人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挠呢？

“没干什么，”柯小艾支吾着说，“爸，明天你要结婚了，祝福你。”

柯明中有些莫名，这丫头怎么神经兮兮的？柯小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微笑着说，“爸，我想开了，不再不高兴了，不过，我确是要搬出去住的，现在我就收拾东西，明天开始，你就新婚蜜月了，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真的吗，小艾？”柯明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女儿的样子，又像是真的，“你真的不再生爸的气了？”

“不生了，今天有一个朋友劝我，给我劝住了，我想通了。”柯小艾的脑海里又迅速闪出了那男子的模样。

“是吗？是谁呀？谁这么厉害把我女儿的工作给做通了？改天请他来，我好好谢谢他。”柯明中大笑，转而又有些担心，“可是，宝贝女儿，你真的要搬去职工宿舍呀？那里的条件不好，你听爸爸的，去爸爸给你买的房子住，好不好？”

“不去，邹宁自尊心太强，他不喜欢我在他面前显阔。我还是住进宿舍里，让他觉得平等才好。”

柯明中拿女儿没办法，只好念叨说，“你呀，干嘛非得看上那个穷小子？他自己没条件，我给我女儿的条件他还不许要，真是霸道。”

柯小艾没作声。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别扭。邹宁其实哪里都好，就是自尊心超强，似乎是容不得自己有一点点超过他。大男子主义？幸好自己对名利金钱并不看重，否则还真处不上了。

柯小艾上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向柯明中说道，“爸，明天我会准时去参加你的婚礼的，我走以后你就好好休息，我希望明天婚礼上的新郎精神抖擞，可不能顶个熊猫眼上阵。”

柯明中心里一阵温暖，从后面将女儿搂进怀里，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小艾，爸没有遵守当年给你的承诺。”

柯小艾眼眶有些湿，笑道，“爸，我早知道你那是糊弄小孩子的，呵呵。哪有父亲可以跟女儿过一辈子的？你能有心上人陪你度过一生，我也为你高兴，女儿长大了，不需要那样的承诺了。”

二

柯明中的婚礼很风光。这是他迎娶的第二位太太，也是他立志要与之走过一生的女人，所以他不惜放弃此前一向低调的作风，包下了整个酒楼，大摆豪华流水席，手挽着新娘穿梭于酒桌之间，热情寒暄。谢正媛身穿特从香港定购的婚纱，手上的钻石更是稀世罕有。满面春风中，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柯小艾脸色铁青地站在大厅旁边，一声不响。男朋友邹宁站在她身旁，不停地用目光询问着她，不知缘何。在此之前的结婚典礼上，柯小艾表现得十分有风度，不但送了老爸鲜花，而且又与比自己仅大一岁的‘后妈’谢正媛轻轻拥抱，祝福他们幸福永久。不料当主持人宣布女方家属代表上场的时候，她如同遭到雷击般地僵住了。上场而来的竟然是昨天与自己发生了不同寻常故事的青年男子。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出现在她面前的的确就是那个人，他带着她所熟悉的微笑，向在场嘉宾介绍自己。原来他叫谢正言，是新娘谢正媛的亲哥哥。此次刚从国外赶回来，代表家人参加妹妹的婚礼。

无论如何，柯小艾也想不到竟会有这样一出儿，怎么就那么巧呢？为什么自己遇上的偏偏是谢正媛的哥哥？这算怎么回事？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大厅一边，看着谢正言优雅地走下台来，她看到他不经意间抛给她的微笑，意味深长。昨天，他就该知道自己是谁的，在这个城市里，情况如此雷同且又同一天结婚的老夫少妻还会有第二家吗？他该早都知道自己是未来的老妹夫的女儿了。可是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待自己？莫非他也是反对妹妹的婚事，对自己施加报复吗？

一种愤怒慢慢袭击了柯小艾，她的胸口如同被塞上了一捆棉花堵得发慌，再无心情应对宾客，只是紧咬牙关，想着日后怎么去对付这个混蛋。邹宁一直很开心，作为柯小艾的男朋友，新郎官的未来女婿，他表现得非常卖力而不失分寸。各方面都照应着，维护着整个现场，同时对柯小艾也百般呵护。只是他不明白，明明非常开心，声称想开了的柯小艾为何突然变了脸，看样子内心似有苦大仇深般的愤怒。询问缘何，也不理他，宽慰了几句，也不顶用，只好干脆也不理她，继续尽自己应尽的职责。

“我到二楼看一看，酒水什么的有没有遗漏？”邹宁用眼睛询问着柯小艾，希望她同自己一起过去。

“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呆会儿。”柯小艾冷冷地说。

邹宁走了，柯小艾轻轻叹口气，转过脸来，发现谢正言竟然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想躲，已经来不及。

“呵呵，柯小艾，你好，男朋友蛮不错啊？”谢正言微笑着说，用眼角余光瞟着邹宁的背影。

柯小艾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自己竟然对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儿免疫力吗？想想昨晚的故事，又想想这个人的身份，一种羞辱感又腾地升起在她的心房。

“我不想跟你说话。”柯小艾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这多不礼貌？”谢正言笑道，“刚才这场婚礼是具有法律效应的，我妹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柯太太，我……”他拉了个长调，脸上充满调侃的表情，“是你舅。”

“舅？哼，我拿你当人就不错了。”柯小艾咬牙切齿地回敬他，转身欲走，不想谢正言一把拉住了她，“干嘛？火气这么大？昨晚的快乐你都忘了？”

柯小艾满脸通红，大厅里满是宾朋，她没办法发作，想不到他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提及昨晚的事？他什么意思？调戏自己？

“放开我。”柯小艾怒目而视。

“今晚，还是那间咖啡厅见，好不好？我给你讲我的故事。”男子的目光突然充满真诚。

柯小艾甩开他的手，“见鬼去吧，我才不会去。”

转身跑去。谢正言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谢正媛挽着柯明中走过来，好奇地问，“哥，你认识小艾吗？”

谢正言微笑，“这小姑娘很可爱。”

柯明中面对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大舅哥，很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说，“那丫头让我给惯坏了，也不懂个礼貌。”

“不，柯先生父亲当得很好，你女儿很优秀。”谢正言正色道，“今天，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永远对她好。我们全家也把她惯坏了，一点不听话。但愿她能担当得起柯太太的责任。好了，我走了，你们忙。”

“哥，你去哪儿？”谢正媛眼眶红了。

谢正言一笑，“放心，我不会走得太远，有什么打算我会告诉你的，我只是不喜欢这里的喧哗。”

三

柯小艾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心情忽而阴忽而晴忽而好忽而坏地变化着，思绪胡乱地东飘西荡，信马由缰。父亲结束了他的婚礼，找到了他人生的方向，过他的幸福日子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邹宁去上夜班了，临分手时破天荒地跟她开了个玩笑，“怎么，小艾，看老爸结婚你受触动了？也坐不住了，想要结婚了？”

柯小艾给了他一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容，“什么呀，别胡说了。”

邹宁扳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小艾，等着我，我会成为我们这批新人中最出色的，很快我就会凭我自己的能力给你最幸福的日子，这个日子不远了，高兴点儿，好吗？”

柯小艾有点感动，红着眼眶说，“我信，快去上夜班吧，不用管我。”

邹宁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不会因为柯小艾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转头离去了。

“邹宁是个好男孩，我该好好待他，不能想入非非。”柯小艾坐在那里强迫自己这样想，可是，谢正言的一颦一笑却生硬地挤进脑海，任凭她怎么想尽办法驱赶，它还是死皮赖脸地粘在那里不肯走。柯小艾快要疯掉，她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摇动，无奈“今晚，还是那间咖啡厅见，好不好？我给你讲我的故事”这句话就像着了魔法死死地纠缠住了她。

天色渐渐黑了，柯小艾站起来，挪动发麻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咖啡厅。她要去面对，她要听他的故事，她要知道他心中所想，她要确切，他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麻木感渐渐消除，柯小艾开始奔跑，她想用这种方式舒解一下自己胸中脑中郁积的迷茫。此时她所想要的，就是要见到那张让她瞬间沉沦的脸，听到他要给她讲的故事，哪怕那一切都是谎言。

柯小艾跑到咖啡厅门前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停住脚步，捧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平复着自己。隔着明亮的玻璃窗，远远地，她看到了谢正言。他换了黑色的衬衫，系了黑色白边的领带，端正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态十分凝重，眼睛望着窗外，似有千般心事难以言述。

柯小艾真想把眼前这个画面刻在脑海中一辈子：那样优雅的一个男子，脸上却是那样忧郁的表情，一袭黑衣，端坐在窗前，多么美！她不想破坏这个静谧的画面，她就想站在远处好好地观赏。但谢正言却看见了她，脸上的忧郁一下子不见了，嘴角立时浮现出一丝柯小艾熟悉的微笑。

柯小艾深呼了一口气，推门进去，坐在谢正言的对面，侍者送上一杯咖啡，点头离去。

“我来了。”柯小艾冷冷地说。

谢正言还是微笑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柯小艾把目光收回来，放在谢正言的脸上，“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因为你爱上我了，没有人不愿意去见他所爱的人。”

柯小艾心里有些恼火，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总是处于下风，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是的，自己为什么魂不守舍地到这里来？

“你竟然是谢正媛的亲哥哥，是不是你早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隐瞒？”她赌气问。

谢正言笑道，“你又没问我是谁，我干嘛要主动告诉你？从头到尾，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过啊？如果你问到，我肯定实话实说，我叫谢正言。”

柯小艾早都料到是这个结局，她看着谢正言一脸无辜的样子，恼火着，可是气却无从生起。

“好吧，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我来听。”

不料谢正言却拒绝了她，“我改主意了，今天我不想讲故事。”

柯小艾瞪大眼睛，“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找你了吗？是你自己来的。”

柯小艾真想把手上的咖啡倒在他的脸上，“你到底想干什么？侮辱我？”

谢正言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声音极具温柔地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柯小艾刚刚在心底升起的怒火瞬间被他的柔情平息，她黯然地把挺直的身子缩回到椅子中去，低头叹道，“你是谢正媛的哥哥，今天你不是说我得叫你舅吗？你我这样的关系，怎么可以谈到喜欢和在一起？”

“呵呵，谁说的？你爸爸可以和我妹妹在一起，他女儿和她哥哥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我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青年男女，郎才女貌，我们比他们更有理由在一起。所谓的什么伦理纲常，似乎没有道理来限制你我啊？”

柯小艾喜欢听他这番话，他这样说，难道他也是爱上自己了吗？抬头去看，迎接她的是一双含情脉脉清澈如水的眼睛，那目光中竟然充满真诚和爱意。四目相对，柯小艾立时被爱情融化，所有的恨和怨都烟消云散了。

“小艾，我告诉你，我爱上你了，如果你也爱我，敢不敢跟我在一起，我们同样给他们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不管未来阻力多么大，我们都要像他们那样最终走到一起？”谢正言伸出一只手来，殷切地望着她。

柯小艾热血沸腾，她无法抵抗谢正言的魅力，他的气场笼罩了她，早已经把她征服。她不是畏畏缩缩的女孩，爱了，就敢于去面对。她伸出一只手，把它送进谢正言的掌心，那温暖顿时包裹了她，她的心醉了。

谢正言站起身，牵了她的手，低声说，“还去我那里，好吗？”

柯小艾懂得这话语里的暗示，爱情的波涛在她的心底里汹涌奔流，那种从未有过的欣快感和渴望被爱的感觉充斥了她。她没有言语，却紧紧依偎在谢正言的身边大步跟着他离开了咖啡厅。

二人迅速打车来到酒店，来到谢正言的房间。开门进屋，柯小艾在谢正言锁上门的那一刹那扑进了他的怀里，喃喃地说，“好好爱我，不要开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