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各自有许多的秘密。
留给童年的秘密。留给夏天的秘密。留给操场的秘密。
留给时光的秘密。
留给模糊爱人的秘密。-----题记
一、
“起床啦,叮铃铃……”妈妈震撼的嗓音和着那个烦人的闹钟总是不合时宜地响,一瞬间就把郭小北的瞌睡虫给惊醒了。那甜美的梦啊,总是那么令人向往!而其他的时间呢,他都被迫埋在书海题山里,可怜地寻找着出路。也许别人也如此,但凡是学生。郭小北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单调而无趣,睡眠对他来说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奢望。
一路迷糊着来到教室,里面早已乱哄哄的一片嘈杂。看看吧,那些同学就是他的战友,而教室就是他的战场。
“还睡着那,你那睡眼惺忪的样子,蛮酷?”郭小北被突如其来地拍了一掌,打了个趔趄。
刚到教室,就有人跟他开起了玩笑。
郭小北眯着眼看了看他:“哦?是吗?其实,看你也不赖嘛!”
他也回敬了一句。周围的同学都在搞“手工印刷”,那一定是昨天的作业没有完成。虽然他减少了跟周公约会的时间,但这大清早的好赖不用加入印刷的队伍了。
其实每每写作业到深夜,他都欲哭无泪。那作业,那习题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他整个人被埋在里面,连喘气都得利用空隙。“他想哭但哭不出来,不知道那眼泪从何而来,如海如山的作业将他淹没,眼泪此时却忍不住地掉下来,呜呜……五月,阳光的五月……”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同学唱着这么一首歌经过他的班级,逗得大家哄堂大笑。那就是郭小北中学时代的生活,苦中作乐。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探了进来,教室里的喧闹戛然而止。老师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一个新同学,还有一个搬着大桌子的校工一同站在门口。这样的组合有点滑稽,不过也足以让那些搞印刷的人胆战心惊,连忙将没印好的作业本藏于桌坑,拿出语文书开始读课文了。
新同学就站在老师的身后,一张精致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神情。她的年纪与郭小北相仿,也是十四岁上下。蓄着一头微微带卷的栗子色头发,眼睛圆圆的,睫毛长长的,好像一个洋娃娃。那双睛睛很有灵气,忽闪忽闪地观察着班上的女生,女生们也都好奇地看着她。她身材修长,身上穿着格子裙,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一双雪白色的袜子里,脚上却蹬了一双黑得锃亮的小皮鞋,好像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
“这位是新来的同学,告诉大家你的名字。”老师说。
她有些胆怯,但依然朝前跨了一小步,甜美的声音清脆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大家好,我叫田依依,田地的田,依,依山傍水的依。”
“嗯,郭小北。”
“啊?”没想到老师冷不丁地喊他。
“啊什么?”老师看向他的眼神很严厉,好像这样的目光可以洞穿他的内心,一下把他照成透明人,在老师的面前无处遁形。
“到!”郭小北还算反应迅速,立马喊了到。
“嗯。田依依,你坐在郭小北的旁边。”老师示意她坐在他的旁边,从此她变成了郭小北的同桌。
老师打开语文课本,开始读着书里的范文。田依依从桌坑里拿出语文书,翻到老师正在读的那一页。这时,她转过脸来投给郭小北一个微笑,那微笑,仿佛是羞怯地对他伸出了友谊之手。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郭小北偷眼仔细观察着她。她的眼珠儿好像不是纯黑的,有一点点棕色,好像听谁说,这种眼睛就不是纯正的汉族人,那么她是少数民族吗?但她眼球的眼白很清澈,像一汪淡蓝的湖水,随着阳光的折射,那湖水好像还泛着波纹。郭小北咧嘴回了她一个微笑,很真诚。虽然样子看起来有点傻,但在当时,他的笑容一定是很迷人的。
那年郭小北在蓝天中学上初三。蓝天中学是一个私立中学,为什么选择这个学校呢?因为父母觉得对他再没有办法了,于是找了一个寄宿学校,就把他寄养在那里了。也就是在那一年父母离婚了,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而他肯定就是个包袱,但也被他们甩到了离家几十公里外的这个学校。平时不回家,只在周末时才回去一趟。但他却不知道他该回谁的家,是刘梅梅的,还是郭汉东的家。于是,他选择常驻在蓝天,再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是,随着刘梅梅有了新的男朋友,这个计划便落空了。因为只要刘梅梅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想他了,就会派马宝玉来接他。
其实,他并不喜欢他的名字,一点都不响亮,还有点儿小家子气,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了这么一个不起眼儿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是带着这么一个“小”字,一辈子长不大,可是有很多人依然会这么叫的,比如马宝玉。
马宝玉长得一点都不像宝玉,没有人家那种细皮嫩肉的大少爷风范,也没有人家那种琴棋书画的雅兴。他总是打扮得个性十足,偶尔会把车停在郭小北学校门口,头歪在车窗边,打着口哨轻浮地说:“嘿,小帅哥,上车啦!”每当这个时候,郭小北便落地有声地走过来,“呼”地一下拉开车门,把头高昂起来,身子挺得直直的,飞快地坐进去,再“呼啦”一下关上车门。喊什么都要带个“小”,对于这个“小”字他是很忌讳的。
“操!”马宝玉说,“你个臭小子,就不能轻点?”
“不能。再说,我凭什么轻点?谁让你在学校门口还这么轻浮地喊我?”这车坏了才好呢,就怕弄不坏。让马宝玉的心情坏了,也算是他一个小小的胜利。
马宝玉买的车是MINI COOPER。
迷你,众所周知那是一辆“二奶车”,不足40万,正好符合那些暴发户们对一段青春的定价。可马宝玉不是二奶,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爷们,所以,他这就是低俗到家,就是有钱不会花,就是找着法儿地让别人瞧不起他。更遗憾的是,这个超俗的人不是别人,他是郭小北的继父,也就是那个叫刘梅梅的女人的男朋友。为什么叫她刘梅梅?因为她有一天声嘶力竭地喊:“郭小北,你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跟田依依的友情却与日俱增,他们变成了最和谐的同桌。也就是在那天,田依依突然哭哭啼啼地来了。
“田依依,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没什么。”
“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了?”
“我表姐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我想让你帮个忙,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啊?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的。”
“你能不能借我五百块钱?”
“五百?”
“是不是多了,如果你有困难,三百也行,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本来她要借一千的,可我没那多,只能给她借五百。还有五百没着落,我就想到了你,剩下的我再问别的同学借,也行。”
“没事,我下午就去取钱,你不用四处借了。”
“那好,太谢谢你了郭小北。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还你。”田依依说。
“不用。”
原来田依依有个表姐要做一个手术,不想让家里知道,于是向郭小北借500元。那天老班刚说完这个学期的班费是500元,从五百长到一千,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尽管郭小北努力摒弃周围的那些污浊,想保持简单透明的状态,但那些复杂的事情,还是一件件地降临到他的身上。怎么办呢?谁会向他伸出援手借1000块钱?于是郭小北向刘梅梅撒谎说他的卡丢了。
拨通了刘梅梅的电话:“妈,我的银行卡丢了。”郭小北带着哭腔。
“真的假的?”
刘梅梅随口一问,郭小北就一阵心虚。
那天的事,以刘梅梅来学校给他送来一千元现金结束。
那一年,郭小北与田依依都刚满十五岁。
二、
中考很快就来临了,郭小北与田依依都投身到那场战斗中。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不同班。这是郭小北从榜上看到的,而田依依并不知道,或许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不关心是否有人一直在关注着她。
有时候会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在网上输入她的名字,点击“查找”,便出现了几十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郭小北翻着这些陌生的名字,一下便想到了田依依,那个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儿,大眼睛,棕色微卷着头发的女孩子。
记忆里,总是存着关于她的最后一个场景——
那天放学后,她像平时一样收拾好东西,然后笑着朝郭小北挥挥手:“再见,小北。”只是前面多了一句“以后常联系我哦”!彼时,有好几个同学在他旁边,她也许并不是专门对他说的。当时有很多话涌上心头,却因为过于杂乱的思绪而堵在胸口,最后郭小北只是咧开嘴笑了笑,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好啊。”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句寻常的对白竟成为日后心头的一个沉默的约定。
等郭小北和一帮同学打打闹闹后回到班级中,田依依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只有他们用过的桌子上面翻扣着的椅子,黑板上没有擦干净的板书还残留在那里。夕阳照进教室,无声地将教室分割成不均的两半,一半桔色,一半暗色,而田依依坐的那个位置正好处在暗色中,看不清楚。郭小北的心就这样陷了下去,突然没来由得空落落的。
如果可以把心剖出来,郭小北一定会很大方地把它递到她跟前:“你看你看,这就是我的感情,鲜活滚烫,真挚热忱。”那个少年执拗而坦荡,无怨又无悔。
夏天走到尾声的时候,他们走进了高中生活。
都说邂逅一个人,其实是邂逅一种气味。最好的相遇,是遇到对味的人。
周六的早上,田依依背着一个硕大的包像往常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学校跑。一回头看到了郭小北,就像雨后的梧桐花,弥漫着熟悉的味道。他穿一身牛仔装,背着一把吉他,逆着光站在初秋的晨雾里。早晨的阳光美得像柠檬汁一样清亮,一下子入了田依依的心,往事渐渐涌上心头。分开的那些日子,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那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在这之前,田依依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郭小北了。从那天说再见开始,她就觉得跟他失散了,也不知道他上的是哪所高中。而眼前的他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真实,原本以为郭小北离她很远了,或者她早已经把他忘记了,可当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竟不由得悸动。突然明白,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忘记,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被她收藏,安放在心底。
“嗨,郭小北。”田依依向着阳光的深处喊。
“你是田依依?”郭小北也看到了她,那个有着漂亮长头发的女孩子。他歪着头看着阳光下的少女,瞬间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是,我是田依依。”
“嗨,田依依。你去哪儿?”其实他每天都在静静地关注田依依,只不过她并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无暇知道。她每天都跟荆宇哲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上下学,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直以来他都等着她发现,但今天这样的相遇,还是让他欣喜了一下。
“我去上课,要迟到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在二中高一二班,有时间联系我。”田依依说完又要跑。
“诶……我送你吧。”郭小北看着田依依。
“你?怎么送?”
郭小北像变魔术一般推来一辆单车,跨了上去,冲田依依招招手:“来呀,田依依,我们走。”
“好的。”田依依跑过去,开心地坐在后座上。而郭小北飞一般地就冲了出去,回头跟田依依说:“抓紧我,小心掉下去。”田依依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郭小北的牛仔衣襟。
“郭小北,你……”她想说什么,却突然闭上了嘴。
“怎么?”
“没什么啦。我只是想,今天好巧,幸好遇到你,不然我又要迟到了。”田依依坐后座满足地笑着。
“你上什么课?”
“美术课。”
“哦。”
“可能妈妈看我上高中后成绩不很理想吧,希望我向艺术类发展,将来选择的余地大一点儿。你呢?以后打算考哪所大学,有目标了吗?”
“我?随遇而安吧。”
“随遇而安是什么?”
“就是能考上哪所大学就上哪所。”
“这可不太像你哦?难道没有特定的目标吗?诶,你看我,都忘了问你在哪所高中了。”她还是问了这句。看来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和郭小北在同一所高中,或许这所高中太大了,而他们都是那不起眼的熊孩子。
“这个问题想过不止一遍了,最终还没有拿定注意。刘梅梅希望我去学医,可我却不想。嗯,我在一中。”他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回答了。其实他与她同在二中,她在二班,而他在十八班。一直以来他都想象着,某一天在校园里遇见她,他们都闪着惊喜的目光。可真正碰上了,他却冲她撒了谎。
“哦,是嘛。”显然她有点失望。
“郭小北,你知道吗?二班的那个班长,跟我一个班。”
“哦,你是说荆宇哲?”郭小北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车把。
“嗯。不过,他是后来转来的,好像因为他们家有海外关系照顾他的。”
“哦。”郭小北心里嘀咕着,怪不得没有在榜单上见过他的名字,却在回家的路上每次都能看到他与田依依,一直认为他是专门来接田依依下学的。郭小北发现田依依很健谈,而他就显得比较被动,田依依问一句他答一句。
“郭小北,我到了。”
“哦,好。”他将车慢了下来,田依依跳下来。
“郭小北,再见。”
“好,再见。”
郭小北看着田依依小跑着进了学校,他转过车子,开始往回返。
郭小北,为什么不跟她说你也跟她在一个学校?如果说最初的相逢始于无意中的擦肩而过,那么,这一次次的擦肩却牵住了善感的心。
小北,其实你也想叫住她的,可每一次都是目送她离去,你只是一个路人甲。如果时光倒流,你仍会选择站在原地,并不打扰,默默看她离去。这样看似很美好,可是你会错过她的,如果错过,你会难过吗? 可你明明是喜欢她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告诉她呢?是因为荆宇哲吗?他又算她的什么人呢?郭小北,你不止一次地看到田依依跟荆宇哲在一起,一起结伴上下学有说有笑,你觉得,你与她之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你不喜欢争,是自己的终归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又何必死缠烂打?或许他们只是结伴上学而已,可是荆宇哲也是这么想的吗?而你呢,原来只是那个默默关注她的人,现在依然。
田依依今天又跟你提到了荆宇哲,是想告诉你什么呢?
郭小北停下单车凝视着远方,似乎看到校园里那颗老槐树上吊着的足球,在风雨洗礼中变得干净无比。那时心中曾无限地向往,如若下学时天不再下雨就好了。
那年的他们,最爱坐在学校音乐馆的房檐底下,看一颗颗雨滴砸在青砖路上,开出一朵朵破碎的水花,然后融入到洼地里的一汪汪水波。檐下的出水管,被晶莹的雨水砸出一串串清脆的响声,混着一些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他们的笑声,也淹没了那年青春的回忆。
岁月从稀疏的枝丫间长出,将年华染成一片朦胧的绿影。透过这片绿影,那年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这一年,他们十六岁。
三、
向晚的街道,血色黄昏,风中有花香的味道。
再见田依依时,依然还在这个小巷。
“嗨,田依依。”
“郭小北,好巧。”田依依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是啊,看来我们总是很有缘。”郭小北打了一句哈哈。
“你知道吗?荆宇哲要去加拿大留学了。”
“哦,是嘛。那你们……”其实他想问是不是她也一起出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问什么呢?”田依依抬头看着他,郭小北一下脸红了。田依依接着说:“选择在高三没毕业就出去,可以躲过国内让人压力沉重的高考,加上荆宇哲的父母也在一年前出国了,现在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我想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不难过?”郭小北问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话。
“我?有点儿,只不过人生总需要告别,告别总需要眼泪,眼泪总需要回忆,回忆总需要相伴。所以,这段人生里,有一段时光需要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才算完整。但是,荆宇哲他不算。”后面这句她说的声音很小,她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这是田依依过十五岁生日时,郭小北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赠言。郭小北并不知道,那天田依依还为此掉过几滴眼泪。
“你还记得。”
“嗯。”
其实田依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下,他也知道荆宇哲喜欢田依依。最早以前对荆宇哲的印象还不错,有人问的时候,他会说:“文艺,和气,人品不错,不算讨厌,成绩也还行,有点抱负。”可后来他发现自己有些阴暗,在心中无数次地诅咒他:“装逼,猥琐,有点伪娘,人品差到爆,非常讨厌,无耻,自大狂。”
之前他一直笑一个朋友受不了她男朋友与其他女孩儿说笑,现在想来才觉得嫉妒这种心情真是四海皆同。不过,田依依对这些好像总有抵抗力似的,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后来学校里出现了流言蜚语了,她才有一点点苦恼。但更苦恼的,还是郭小北。他不知道这些流言该怎么阻止,还有,自己要不要发动功势,以防止他人捷足先登。想到这里,郭小北又是一阵狂躁。
然而,荆宇哲要出国了,这让郭小北又惊又喜。
“要出国了?一个人吗?怎么突然要走了?”郭小北还是忍不住问。
“其实刚上高中我父母就为我办理了出国手续,因为我姑姑在那里。可我有心仪的女孩子,想带她一起走。一直以为她只有在见到我的时候才满面笑容,后来我发现她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根本没有偏重于谁,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一直以为上下学相伴着,就是在一起了,可貌似她的世界里根本还没有一个男生走进去。当父母再次要求我的时候,我决定出去了,忘掉这里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哦,或许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不过说与不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那,荆宇哲,祝你好运。”突然一下子冰释前嫌了,之前对荆宇哲的恶毒攻击瞬间尘封。
“嗯,也祝你好运,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的世界还没有人来过,那么,我可以走进她的世界么?”彼时他的脑中立时闪现出田依依可爱的笑容。郭小北有些心痛,但又充满了期盼,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在他心中荡漾。如果荆宇哲不再打田依依的主意,那么这个小巷里就有郭小北故意制造的巧遇。每个周六这个小巷的深处会走来他心中最单纯、最可爱的田依依。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小跑的声音,郭小北转身的瞬间撞上了田依依。如第一次相遇,如此轻微却是如此荡气回肠。
“早,田依依。好像今天很早啊?”
“嘻嘻,我也就那几次晚了一下下而已,再说也没迟到。”眼中带着笑容,小嘴嘟嘟着,可爱极了。郭小北望着她,心里一阵阵地纠结。
“周一要考试,你都复习好了吗?”郭小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没怎么复习,无所谓啦。”田依依脚步轻盈,微卷的头发被扎成一个马尾在后面跳跃,就像一只松鼠的大尾巴。
郭小北把她送到那个美术学校,转个圈儿再返回自己的家。好像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着,即使近在咫尺,却又恍若天涯。
“或许她某一天考到一所艺术院校,就是我们分开的日子。那么,就让这场梦随风远去吧。”郭小北想。
于是,他试着把她放下。渐渐地,学会用假装筑起一道围墙将自己狠狠地围住,躲在自己的假装中。
假装没有遇见,就不会那么牵绊。
假装没有心生喜欢,就不会那么牵肠挂肚。
假装从来没动过心……
郭小北推着单车回到了刘梅梅家。这是一座三层小楼的洋房,不能不说刘梅梅找了马宝玉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其实按老人们的逻辑,鲜花还就喜欢牛粪,如若没有牛粪那就是没有养料,要死掉的。虽然他开着“二奶”车不够气派,但他给刘梅梅的家却足够气派。
把单车往墙边一靠,他慢慢地走了进去。他住在三楼,因为楼上还有一个小阁楼,那是他自己的天地,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可以一抬头就看到窗外的星星。再不就是晚饭后,在露台弹几首吉他,或者干脆坐在外面的露台上发呆。
他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刘梅梅扎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
“小北,你去了哪里?高考复习的时间不多了,你也不着急?”刘梅梅看着从外面逛荡进来的儿子忍不住说。
“我出去散心,着急顶什么用?”
“那你就应该从态度上就紧张起来,抓紧一切时间。”
“知道了,我上楼看书了。”他不愿意跟刘梅梅啰嗦,边应着边往楼上跑。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
“行了,小北说上楼看书了,就随他吧,也不能逼得太紧了。现在因为家长逼得紧的,还有自杀的呢。”马宝玉打断了刘梅梅的话。
“你懂什么,不好好学习将来连个好工作也找不上,没有好工作,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嫁他?”刘梅梅总是这么现实,其实这些事都离他太遥远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大不了以后跟着我,反正我公司也缺人手。我先走,去公司了。”马宝玉说着便往出走。
“你们两个怎么尿到一个壶里去了?诶,你不吃早饭啊?”
“不吃了,你们吃吧,我有事。”
“好吧。”其实马宝玉有时候挺好的,也通情达理,不似刘梅梅那么唠叨。这一点郭小北知道,除了他有时候在校门口那样喊让自己不满外,其他的好像还过得去。
放下这一切后,他开始玩命地学习,也不再晚起,而是早早地到校,不停地做练习,不停地请教老师问题,试图不再让自己的眼睛一有机会就去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这么做,时间会再一次怜悯他,淡忘心中那个梦一般的身影。然而,有时候命运总喜欢在人们无所求决定放弃的时候又给你希望。
雨季来临的时候,离高考的天数开始倒计时,雨帘罩住了整个城市的角落,雨水顺着玻璃窗流下,世界好像变得支离破碎。
每次下雨,他总会忍不住回想起当年听雨的场景。原本想顶着书包冲进雨里,可这个拥堵的城市,就连等公交都要很久,而恰巧今天马宝玉也没有来接他。懊恼中,突然想起前几天刘梅梅塞进他书包里的一把伞,还一直没有拿出来。撑开伞冲进雨里,远远地望见一个身影,好熟悉的感觉。
那个娇小的身影在雨里奔跑,可能是雨天路滑,那身影跑着跑着突然扑倒在地。郭小北的心倏地就揪成了一团,脑子瞬间空白,他顾不得许多,飞跑着奔向田依依。
“依依,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他把她搀扶起来,分明看到她的衣服粘满了泥水,而脸上也有泥点,手上全是泥巴,狼狈不堪。田依依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依依……”郭小北的心倏地疼了一下。
田依依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依依,你怎么了?不哭不哭啊。”他慌忙帮她擦着汹涌而至的泪水,可是他越哄她哭得越凶。他手足无措着,一下子将田依依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依依别怕,不哭啊,以后有我。哪里摔坏了?动动胳膊还有腿,哪里疼?”田依依摇摇头,郭小北就笑了:“没事就好。”看着满身泥水的田依依,郭小北将他的衣服脱下来裹住了她。“我送你回家吧。”“我没事了。”田依依说。“那不行,你这样湿湿的要感冒的。来,听话。”田依依不再挣扎,任由郭小北揽着她走向回家的路。
四、
爱情就是让人时不时地神魂颠倒,高考进入倒计时的几天,郭小北有点抓狂。一边是老师的感叹,一边是父母施加的压力,更重要的,还有他生命中的那个女孩儿田依依,她开始躲他。好些天不见她从他们相遇的那个小巷里出来,而他精心设计的巧遇也一次次落空,每次都满怀希望地等待,然后又心灰意冷地回来。郭小北满以为那次在雨中他们有了交集后,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可貌似他想的太简单了,而田依依并没有这么想。
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儿,她只想平平安安地考上那个父母早已给她设计好的大学,有几个闺蜜,有几个知心朋友,扎在那个艺术院校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的出路。至于他,可能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过客,或者是危难时伸出援手的人。然后呢?好像再也没有然后了,然后他们没有开始便结束了。
“郭小北,既然你要帮助她又何必讲条件?再说,爱从来都是不对等的,有付出多的一方就有付出少的一方。”郭小北想。
而说起爱情,这东西好像也并不在田依依考虑的范围内。所以,当他的爱开始蔓延的时候,田依依抽身了。她说,高中只是个中转站,等下一列车来的时候,她便可以轻松上路。而郭小北不同,他认为这是一片断崖,他跨不过去,如果硬要过去很可能就摔得粉身碎骨了。他倒很羡慕那些说放就能放下的人,而他自己也很懊恼,自己偏偏就是那个拿不起也放不下的人。
他其实很想告诉田依依不用这样躲,她一直在就在他的视线之内,只不过三年中他没有想着来打扰她的生活,只是远远地注视她。而那天在雨中呢?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他觉得有他在,田依依就不会害怕,或许是他的自作多情。可是,他确实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难道是他错了吗?
好几次他偷偷去她的班级看她的时候,好像她并不在,不知道是为什么。
“同学,你知道田依依为什么这几天没来么?”
“呃,一个星期前就请病假了。”
“你找她,可以去她家找她。”
“哦,我知道了,谢谢。”没有看到她,郭小北有些失落,但至少知道她的去向也让失落的心有个落脚点。每到下课他便去田依依家附近徘徊一阵,然后再回家。他总是会幻想着有一场奇遇,或者田依依某一刻会从门里出来,正好与他巧遇。可夜幕下总是他一个人孤单的身影,田依依始终没有出现过。
后来,田依依终于来上学了,他老远就看到了她,准备向迎面走来的田依依打个招呼,顺便问候一下她的身体状况。然而从斜刺里跑出来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将她围住,她们簇拥着她从他身边走过,让他根本没有机会跟她说话。
而她好像也没有看到他似的走开了,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这三年他与她在同一屋檐下共同度过了三年光阴?这个校园里所有的角落都留着他与她的气息,或许她根本不知道,或许她压根就不想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他变回那个最初的郭小北,微笑着面对所有人,将悲伤隐藏起来,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窥探他的内心有多受伤,那种悲伤隐藏在快乐背后成千上百倍;他们所看到的那个课上活跃,课下活泼的郭小北不是真实的。没有人注意他身单影只在图书馆翻书的背影,也没有人注意他独自一人仰望星空发呆的落寞神情,更没有人注意他与同学嬉笑背后的孤单凄凉。那些不该是一个十七岁孩子表现出来的沧桑,都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的世界只是一个人的。
一直以为田依依会懂,貌似这也是他的一厢情愿,田依依跟众多同学一样,也没有看到这一切。
唯一懂他的,也许只有他背后的吉它,远去的夕阳拨弄着琴弦,脸上写满了惆怅。
这首歌就是那年他们的写照,十七岁的花季。
还记得那一年吗?还记得那颗梧桐树吗?是否还记得那年的花开,还有那年的花落?
记得那一年梧桐花开了,树下坐着的是你和我,嘴里的狗尾草天上白云飘过,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还是那一年梧桐花败了,花瓣离了枝头纷纷飘落,树干上曾经有雕刻的你和我,还能证明我们曾经来过。随后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过,那颗梧桐树也一样花开花落,树下也会有甜蜜的人儿停留,但是不会是曾经的你和我……
转自: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