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刚过,刘议从楼道中冲出,向小区院里一直停着的警车走去,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
“干什么的?”驾驶座上的值班警察警惕地看着他,虽然穿着防护服,也能看出这个警察的年纪不大,声音还有些稚嫩。
这些天,警察24小时在小区院子里值班,刘议这些天做核酸时看到过两个警察,听说从外地来了很多援助的警察,这两个警察也是外地来的。刘议没事时分析过,警察应该是两班倒,那么,每个人值12个小时?
“我扎了自己一刀。”刘议说着,向自己的左胸比划了一下。
“啊?”小警察顺手打开肩头的记录仪,抬头向楼上看了看。嘁,刘议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心里默念了一声,职业病!
小警察问:“你是小区居民?”
“嗯。”刘议回答。
“你先坐着别动。”小警察拉开车门,向小区大门外面的值守帐篷跑去。
很快,帐篷里钻出一个高大的白色防护服身影,跟着小警察跑了过来。
这身形,得有一米九吧,戴着口罩辨不出年龄,看步伐,年龄应该也不大,大号的“大白”,刘议想着。
大大白看着刘议说:“感觉怎么样?”语气和眼神中透着关切。
“疼!”刘议捂着胸口说。
“神智清楚吗?能走路吗?”大大白又问。
“还行,能走。”刘议说。
“我先打120,你问问他具体情况。”大大白向小警察说着,掏出手机向一边走去。
小警察坐回车,拿出个夹了一摞纸的文件夹:“120马上就到,先说说你的情况吧,姓名?年龄?住址?”
“刘议,32,6号楼402。”
“用什么扎的自己?扎的哪个位置?”
“餐刀,心脏......吧”刘议又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左胸。
“要是扎心脏,恐怕你都下不了楼。”小警察也瞄了一下刘议的左胸,接着说:“家里还有什么人?一会儿120来了得有人陪护。”
“我妈在楼上。”刘议回答到。
“她知道你……你受伤了吗?”小警察问。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她在自己屋里。”刘议回答。
“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小警察说。
刘议忍着疼在衣服里摸索着。
“算了,你说电话号,我打。”小警察看着刘议说。
刘议说出一串号码,小警察很快拨通了电话:“喂,您是刘议的母亲吗?”
“是啊,你是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刘议在楼下,身体不舒服,我们打120了,你马上穿衣服下楼,陪他去医院。”小警察说。
“啊?噢,噢,好,好 。”那头是慌乱的语气,随后挂断了电话。
小警察看了看刘议,“下手的时候不想想你妈妈,她得多着急。”“兄弟,谁的人生都还容易。”小警察补充了一句,又拍了拍刘议。
“为什么扎自己?”小警察接着问道。
一阵强烈的胸闷感袭来,这个小警察真烦,刘议想着,“烦!”字也脱口而出。
“烦?就捅自己?”小警察看向刘议。
“不然呢?捅你?你干吗?!”刘议的眼神也迎了上去。
“好好说话!”小警察也有点急。
刘议开始喘起粗气,这几个月的压抑情绪跟着涌了上来。
除了烦,他还能说什么?两个月前,老爸突发心梗离世,临终前父子都没见上一面。一个月前,老婆说无法忍受他,和他离婚了,6个多月的儿子跟了他妈妈,刘议把房子留给了他们娘俩,搬回父母家住。半个月前,疫情来临,刘议和老妈被封闭在家里,他和老妈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浑浑噩噩地过20多天。今天,刘议又在沙发上窝了一晚上,看电视、发呆已经是这些天的常态,他翻遍了各个电视台,没有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想投屏看个剧,不知道看什么,刷视频,满屏的疫情消息。无聊中,他拿起沙发桌上的餐刀和苹果,又把苹果放下,他拿餐刀冲着自己的胸口比划,心想,要是这样死了,是不是也挺好,反正活着也挺没劲的。突然,他狠狠地冲自己左胸扎了下去,当刀尖扎入身体时,剧烈的疼痛使他猛然一惊,紧接着,强烈的恐惧感压制了疼痛,他起身抓了羽绒服套在身上,奔下楼,出于本能,他想找人求救。
“你是不感觉憋气?”小警察急切地问。刘议点点头,小警察的身影有些恍惚,声音也像是从空旷的远方传来。
“120马上到。”大大白打开车门带着一身寒气坐到车后座。
“不好,可能是气胸。”小警察探身转向刘议。
“啊?”“哎!怎么样?”大大白从后面向前探着身子。
“哎,你别睡!”小警察拍打着刘议。
刘议微微抬起眼皮,车灯的光晕里走来一个被拉长的身影,那不是老爸吗?
“爸!爸!你回来了!”“我想你……”刘议带着哭腔朝着那道光喊着。刘议在父母宠爱中长大,老爸是他全部的依靠,在刘议心中,遇到再大的难事,只要有老爸在,他就踏实了。
“刘议,我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是你妈,没想到,出问题的却是你,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应该学会面对和承担,你妈和你的媳妇孩子还得靠你呢!”
老爸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婚了吗?我告不告诉他呢?刘议想着。
眼前的光晕里又出现了抱着孩子的媳妇,“老婆,这么冷的天你把孩子抱出来干嘛,快回去!”刘议用力喊着。
“刘议,为了孩子,我不想和你离婚,但是和你过这样日子,我看不到希望,你要继续混下去是你的事,我们母子离开你会活得更好!”媳妇抱着孩子转身向光晕深处走去,儿子两只粉嫩的小手在空中舞动着,像平日里那样要他“抱抱”。
“更好?是,更好,嫌我无能,嫌我没本事,我也看不起自己。”刘议的声音越来越弱。
“儿子!儿子!这是怎么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在刘议耳边响起。
“刘议!刘议!”昏暗的光影里,四、五个大白围在刘议身边,刘议被抬上担架,救护车上闪烁的灯光在暗黑的夜里刺得刘议睁不开眼睛。
“妈,快了,疫情结束我们就能回去了,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喂!姑娘啊,爸爸现在有点事,你先睡吧,明天咱们再视频。”“媳妇,这阵子家就靠你了,你也注意身体!” 这些不是幻觉,是刘议前几天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