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女友

最近一直有个如同影子般的人跟踪我,我不确定我只是在很多地方闻到同样一股味道——迷人的香水味,它的迷人之处就是它从一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很多时候,我会沉默,或是我会选择沉默。

下班买菜时,市场热热闹闹,菜摊肉铺的喊卖声一阵高过一阵,自行车的链条声也自有节奏,如水流声一般。狗,汪汪;猫,喵喵;小孩子,嘻嘻哈哈……

“来两斤排骨吧,加萝卜煮汤。”

“年轻人,捎点鸡毛菜回去,简单炒炒就行,爽口着呢。”

“让一下,劳驾您嘞,让我这三轮过去下!”

是的,我想买菜,可我很难去和他们说话,哪怕一声拒绝。我的嘴上挂了千斤的秤砣,坐在地上的、用鸡毛掸赶苍蝇的、含情劝我买菜的,乃至这喧闹的市场,都在逼迫我去吐露一个字,但是,我没有。

找到第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我略微欣喜;迎来久违的升职,我却无动于衷。渐渐,我失去了兴趣,关乎一切的兴趣,我去酒吧、宾馆,仅仅对夜空凝视了一夜,女人,只是成了香烟的青雾。香水,却时断时续。

“你需要放松自己,朋友。”

“你是否遭遇了感情问题,啊,女人……!”

我会沉默,或是我会选择沉默。

曾有一天我想去找教堂里的神甫,向他告解,从他神圣的面庞上寻找答案。我这一生,平平淡淡,没做过坏事也没做过好事,我双手合十,面对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选择忏悔,可我忏悔什么?这平淡的一生,还是这颗已经凝滞了的心。

直到有一天,我选择去医院,门诊大夫显然是个心理学家,他没有一本正经的询问以往,而是微笑,自然的微笑,有如静静的流河一般,那时阳光也从窗外斜射进来,染在他那白大褂上,天呐,他像极了一个圣人、一个智者。

“你应该时常焦虑,你可能不难过但绝对高兴不起来,你寡言,你对一切开始丧失了感觉。兄弟,我能从你的表情上乃至你描述的日常行为上能看出来,你……可能抑郁了,这里有一些药品,你定期定量服用,注意运动。”

他最后说得语重心长,而我无动于衷。

香水味又从人群间掠过,在那一刻,除了生命我失去了所有,手机、身份证、银行卡以及领取药品的便条。

我没有为此尖叫惊呼,没有一丝难过,所以我承认我抑郁了。

天色不早,该回家了。

我打算请半年的假,我没有资金去旅游,去接受一些心理方面的治疗,但我可以看看日出日落,粗茶淡饭含糊一日三餐。我爱那间房子,房子黑暗无灯;我也爱那张床,被褥受了微微的潮。台桌上的日记落满了灰,最新一页写的是:一切都很美丽。圆珠笔的弹簧生了锈,笔头却还未收,一只苍蝇飞在上面……

咚咚——咚!咚咚——咚!

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去走向门口,那天心情不错,门外即便是杀人凶手,我也会尝试对他说一声早安,工作愉快。

然而地上只放了一份快餐,翻了翻,炸鸡、可乐、披萨,还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着:一切本应美丽,早安。我的世界是安静的,但我听见了那个在楼梯间的脚步声,仓促、羞涩地回响着,除此,便是一种夹杂着汗水的香水味,别扭又有趣。

“我知道你,你不必如此偷偷摸摸,进屋坐坐吧,如果不嫌这里脏。”

我只有一打粉色便利贴,上面有一些红色的爱心,当初买它时,文具店的老板娘对我看了又看。圆珠笔的笔油几乎干了,再加上我长时间没有进行笔写,写出来的字像是蚯蚓爬得一般。我将那段话贴在门上,邻居们肯定不会在意,他们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只会认为这是谁家孩子的恶作剧。

我等了又等,中午时,它在那儿,连路过的先生太太们也不乐意看一眼。下午时,它仍在那儿,粘在乳白色的门上格外显眼。

晚上,街上的小吃铺声张了起来,气味从窗户钻了进来,我饿了,踩过一堆鸡骨头、舔干净了的披萨纸盒,去开门,准备去买一份五块钱的冷面。

“邋遢大王,你狗爬的字掉了。”

她坐在楼梯上,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头发波浪卷,身材窈窕匀称,一个冷的、含香的背影正向着我。她不像是有家的,而是那种四处流浪的孩子,在城市街角点燃一支烟,然后骑着摩托离开,偶有不快时,张口就是一句:去他大爷的。有的人你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有着丰富的经历、非比寻常的故事,若他不肯告诉你时,还是不要冒然提问,因为你并没有怀着关心与善意,够不到听众的资格。

今晚有月色,残月零星孤独不堪,街道却依旧热闹。一言不发,我走在鹅卵石道路上,脚底感觉无比舒适,她走在后面双手插袋,也学我沉默。

“一份冷面。”

我对着老板说道,真得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

“小伙子,给你女朋友买,不给自己买一份吗,正宗朝鲜烤冷面,嚼劲十足……”

我不能组织那么多语言去解释这一份冷面为自己而买,更不能和老板说清楚我才不关心他妈朝鲜不朝鲜呢,我只关心能不能吃饱。

“好嘞,五块钱。”

我掏钱时才发现,我口袋里几张零钱不翼而飞。

“老板,再来一份,加香菜辣椒。”

她得意地递过去了一张十元钱——我的十元钱。

在夜晚,公园可以等到十一点关门,大人们看着小孩子溜旱冰,老人们牵着他们的宝贝宠物狗从东头散步到西头,小情侣正手牵着手走向竹林深处。

“我可以做那个最后一个离开公园的人。”

“也许你是倒数第二个。”

她摘了鸭舌帽,一头卷发在风中散开了,像是温柔的涟漪,葡萄般的眼睛正闪着天上的星光,有时你会相信,那也是星星。

后来那些日子,她时常会住在我的房子,我客厅有一个沙发,缝里积满了碎纸片——我崩溃时无奈的作品,那些夜里,我痛苦不堪,我会扔瓶子、餐具,撕成堆的报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现在沙发是留给她的,十分简陋、破败,她可以抚摸它们,也可以使之焕然一新。

痛苦向来不能被人所接纳,她选择了后者。

不久,我头发拧成了结,每个结里有多少污垢我不明白的,但我还是选择保留它们。理发店的小张十分啰嗦,他会和客人讲很多话,上到天文地理下到人间百态,滔滔不绝,然而发型却剪得奇丑无比。

我依旧如此,而房子渐渐却变得整洁、甚至美丽起来。被我打碎的花瓶都被新的代替,书架上凌乱的书籍被摆放整齐,各类厨具光可鉴人,还多了一只猫咪,浑身肉圆,在桌子上傲慢地盯着我。

我看得了日落,却不曾能看日出,焦虑常使我失眠至子午夜,待风声缓和我才迷糊起来,太阳抬到正天空,我眼睛也疲倦地睁了开来,因此我怀疑我是否睡着过。

“是你为我放的音乐吗?”

“是鬼。”

“那代我谢谢鬼。”

“你应该说,我信你个鬼。”

“我信你个鬼。”

“那你闭嘴吧。”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选择和她出门,街上的人们不时看看我又看看她,眼睛大的能表现出不屑的情感,眼睛小的则能充满疑惑。现在,她双手插袋走在前面,我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像一个醉鬼。

城市的理发店差不多十米就有一个,她为我挑了个人最少且最安静的。

“剪什么样,先生。”

“人样。”

她替我抢了回答。

事实上,她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一枚坚果,更详细了说是碧根果,外面很坚硬,但仍然会有缝隙,里面的果仁却异常香甜,像是被可可牛乳浸过一样。然而吃对了是甜,吃歪了却是涩嘴。

我洗了头也洗了脸,这些我并不接受,然而一切完成以后也并不会对此感到厌恶,不会斥责:你为什么打扰我?我习惯随随便便,你为什么牛不喝水强摁头?我没有,没有。

“你得去跑步,晨跑,像村上春树那样。”

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了,只不过语气有如天气千变万化,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字——劝。我身体臃肿了,肚子上随便一捏就是一把肉,坐在椅子上,就好像有一个游泳圈,她偶尔会捏一两下子,那时我会看见她纤细的手上那五个精致的指甲,也不时瞥见她的脸庞,说不上迷人,但看得过去。

多少天了,清晨的鸟叫的被我错过,在大河东处一轮红日正威严地升起,公交车,滴滴——滴,早点铺的煮茶鸡蛋的锅,扑腾扑腾。我穿了新的运动服,我只是跑,路通在哪里我就跑向哪里。

……

我看见了遛弯的老人,他以前还是很精神的。

我看见了推婴儿车的妇女,他以前还挺着肚子呢。

我看见了池塘上的假山,刚建时人们感到新鲜还围在那里。

……

我在跑步时,有时能看见她,有时却不能,但香味一直粘附在我的身上。

一切都照常的发生了,我逐渐能接受洗澡,接受用浴花洗涤身上的污垢,污泥搓成条滚落下来,差点把通水口堵塞住,她有时站在磨砂玻璃外,有时却进来,是的,一切都照常的发生了。

她的手臂皙白,胳膊上纹着一个莲花的刺青,手臂紧抱着我,莲花即在我的腹前,鼻子很尖,从背部滑过时像是一次隔世的触碰,一切都照常的发生了,如流水般自然,猫咪有时也会窝在磨砂玻璃外的地毯上,高傲地看着我们发生的一切。

半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站立在世上,我对朋友们说,我只是需要休息,我在运动,也有在吃药,猫咪被我照顾的很好。在风和日丽的天气,它又会跳到阳台上,因此我在阳台上安置了一块棉布供它继续用那种有趣的眼神看着我。

那位医生也十分欣喜地看见我的自我救赎,他理了理被阳光染色了的白褂,给我开了一份简单的药。

“加油,这堪称奇迹!”

香味从我身边掠过,我只是走到取药台前,交出了那份便条,除了生命我还拥有很多。

掏出钱时,顺手一张便利贴也被抽出来了,很熟悉。

“一切都很美丽,但愿我从你身上偷走唯一的东西就是你的病,祝你平安,莫见。”

此后,如果理发,我还是习惯去小张那里,因为小张善说也善听。

“你说得这些谁信,我剃了多少脑袋,就有多少经历,凭什么人家姑娘就得为你?我还说为我呐!”

“也许吧,既然你也不相信。”

我回到了警局,重新开始工作,翻阅一叠叠笔录档案,一个撕痕赫然在目,突然泪水盈眶。

“你盗窃五千余元,完全可以立案!青春虚度,却学得鸡鸣狗盗。”

“我只是为了妈妈,生病的妈妈。”

有时我下班回家时,还期待那一声敲门声那个香水味,然而留给我的并不是孤独,在很多时候我没有走出并不代表妥协,生活慢慢开始,在你眼前它既是一种白又是一种黑,突如其来的陪伴会在你寂寞的世界迅速蔓延开来,坠入即陷入,所以你不必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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