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林泛白的叶子已经黑下来了,白天曾一点红一点黄的果实也悄悄地包裹在这黑暗当中。不远处刚刚还满满的端着一下子晚霞的小池塘,也没了颜色,只是把旁边几棵黑黑的柳树挂在脸上,一摇一摇的。只有身后这片黄色的葵花在黑暗里还有颜色,随着夜风沙沙的低语。
我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屁股底下感觉到夜晚来临的潮气,插在沙土里的双脚热气早就消失了。我换了个姿势,把双脚收到腿上盘了起来,小时候学了武术的功底,搬起腿来还不很费劲。
晚饭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心里憋屈顶住嗓子眼,饭真的咽不下去。
伙食不错,到兵团三个多月了,顿顿大白馒头,天天有肉吃。开始时,趁着热乎劲,和班里的战友,抢着干活,慢慢的除了一两个积极分子,大家都一样好像慢撒气的皮球,一点点的没了精神气。倒不是仅仅这身黄色粗布军装让我失望,所有的一切都失望了,除了白面馒头。连里带领章帽徽的就五个人,班排长都是退伍老兵。刚开始听着他们南腔北调的口音都差点笑出声来。后来,他们透着一股狠劲的训话慢慢的让我就笑不出来了。
白天收工时因为一点小事,让排长列队又点名训了我几句,实际上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三次是不同的原因。第一次早上被子没叠好;内务不合格。第二次,一天坏了两个铁锹把,不爱惜工具;第三次,今天在地里休息超过了二十分钟,偷懒睡着啦。实际上我心里明白,就是上个月排长老婆来连里,自己嘴欠和“二哥”一起夸排长老婆长得丑,就那个腚还可以的时候,排长就站在窗外。“二哥”肯定他惹不起啊。爹爹是北京军区的军官,听说团长都当过他爹的部下,我是该着嘴欠挨收拾。
烦心事还有。姐来信了,姐说:妈在粮站垛面的时候踩空了脚,腰受了伤,在家躺了半个月了,她和爸轮着请假照顾妈,推着板车带妈去看病,姐说要是我在就好了。妈现在刚能走路,才告诉我。姐还说:没去兵团的你那个好同学范林分到了标准件厂,过几天就上班了。姐还说:还有那个和你挺好的小君也不来咱家了,一个街坊住着看着姐还躲着走,当初是不是还死皮赖脸的说喜欢你,将来就嫁给你是吧?就一条好消息,姐夫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现在每天坐吉普车上班,妈有病姐请假也没人计较了。
知道妈摔了,心疼的抽在了一起。妈那么小的个子,精瘦精瘦的,天天在粮店里垛面,每天都卸一汽车。走的那天,妈在火车站一直哭,火车开了,她还跟着火车跑;我也哭了,一直难过到临河。
我和 小君就是闹着玩的。三岁就在一起过家家,一会闹翻了,一会又好了。都十岁还说是我媳妇,大伙也就一个哈哈过去了,反而到了十四五岁就疏远了。临了我要去兵团,倒是天天往家里跑,临走还说了句:我等你。
想到小君心里还真的有股温暖,我向后躺在细软的沙地上,粗壮的葵花杆在我脸颊上轻轻的蹭了一下。我和小君的接触也就这么脸对脸蹭过一下,都那么熟了,弄的两个人都特别扭。
天黑透了,盛开的葵花盘子和密密的葵花叶子,使劲的守护者黑黑的天空,只有几颗贼亮的星星在瞅不冷的在缝隙中向我闪一下。有一阵风“呼”的一下“突突”的从葵花丛中跑过去,碰到了那些不情愿的花盘,它们便使劲的摇头,葵花叶子也吵吵闹闹的欢腾了一阵。
心里慢慢的静了,想想还是自己不太好,干嘛说人家女人不漂亮啊?被子也真该叠成方块,大家都那么做。铁锹把真不是故意弄坏的,但下次一定要用之前看看是不是有裂纹。休息时猫在干渠里睡着了,也确实不愿人家说。是不是该给排长解释一下,排长爱人还是挺漂亮的,脸盘子虽然大点,还是挺白的……
起小风了,很惬意。
微风真又拂来了,那面前的葵花一个一个的向我俯下身子,肥大的叶子落在我腿上脚上,盛开的花盘附在耳边,再一个蒙住了眼睛,又一个趴在胸前;鲜艳的黄色花瓣一层层的飞舞着,又轻轻的落下来,落满了我全身,又把我裹住,是妈妈搂着我吧,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