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人,是个五十年代出生的农村男人,有三大恶习:抽烟、喝酒、打牌。
他自十五岁初中毕业后,跟着村里的大队长干会计,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一条龙。
抽烟:我爸是个有着五十年烟龄的老烟枪,一天得一包到一包半烟,长年为我国的中低档香烟销量做着力所能及的贡献。抽烟严重时,张开嘴两排黄牙,伸出手十根焦黄指,半夜咳咳不停歇,随口一泡浓痰液。我自高中起,就日常恶言恶语地讽刺他的抽烟恶习。我爸爸这人有个好处,脾气好脸皮厚,每次被损到极致,还在振振有词:“我有数的。我一个人干活无聊,不抽根那干什么?”
喝酒:年轻时,他喝酒没高没低,经常喝醉。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次是雪下到膝盖深的冬天,天将黑时,两个男人拖着醉熏熏的我爸回来。正烧火做晚饭的我妈没管他,他就躺在堂屋供桌下冰冷的地上,呼呼大睡,四五岁的我给他脱掉了被雪水湿透的鞋子,他哼哼唧唧地对我说:“妞,爸难受。”我妈青着脸过来:“难受你还灌这么多!”啪啪用脚踢了他两脚,抱着我去了厨房。
还有一天晚上,他在外喝醉归来上床睡觉,半夜“嘭”的一声响,他滚到床下。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打开手电找他,找了好一阵子都找不着,后来听到他的哼唧声才发现,原来他滚到床底下的最里边。嫌恶的妈妈去踢他,酒气上头的爸爸突然蛮横起来,回打了妈妈两下。第二天酒醒,陪了不知多少个不是才让妈妈消气。
我上高中时,他去别人家做木工活,晚上喝多了。骑自行车经过小桥时,摔到桥底的雪泥地里。亏他命大,偏僻的小桥那天半夜还有人经过,听见有人呻吟,才把他给救回来。他头上缝了五针,躺床上休养了半个月。我回家看到他,缩在被窝里,露出个小脑袋哼哼唧唧,真是可怜又可恨。
每次我电话给老家,他接电话语气稍有不对,我就严厉地质问他:“你是不是又喝了点酒?”他懊恼地承认:"哎哟,怎么就瞒不过你呢?"
老头平时少言寡语,脾性温和。灌点黄汤就会变得飘飘然,那是一个口若悬河、妙语如珠啊,说唱逗笑,全样来得。有时候还学女人捏着嗓子唱皮影戏,被逗乐的我们也就原谅他又喝多了酒。
打牌:我哥才四五岁时,就被我妈支使着牵着才两三岁的我,摇摇摆摆地走在村里黑漆漆的夜路上,去前头人家里找我爸。正热火朝天打牌的我爸不走,我们就都不走,一声接一声叫他回家。那时候穷,打牌的筹码都是香烟,我妈发狠起来把他赢来的一包心爱的杂牌子香烟都扔到粪缸里,我爸难得爆了次脾气,吼着作势要打我妈呢,被我妈拿起扫帚披头盖脸地打出门外,他在外面灰溜溜地呆到夜深才悄摸摸回来。
打牌的恶习老了基本解决掉了,他们打的那种老套路牌,除了老头谁跟他打。近年来这些老头老太太好多都在忙着给带孙子孙女,他的牌友少了,也就没啥可打。如今到了我家,一个认识的外人都没有,只能彻底断根,老爸偶尔会念叨过年回老家会会他的老友过过他的牌瘾。
近年来,老头年纪大了,有脑梗问题,医生严禁他抽烟喝酒。他迫不得已,终于开始尝试去戒烟,反复三次,每次都是功败垂成。一戒烟,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就开始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坐立不安。第一次嘴里一天到晚包着糖果,第二次从早到晚磕着瓜子,口腔溃疡都闹出来了,眼瞅着快成功了,他悄摸摸半夜借上厕所,成功地复抽了。今年到我家帮带小仔,我不允许他在家里抽烟,成天盯着让他少抽,他由开始的一周一包,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他腆着面说他一包三天,闻着他身上那越发浓烈的烟味,我估计真实情况是两天一包。
喝酒造成的问题不止脑血管,前些年还有胃溃疡这病。胃溃疡犯病的时候很难受,喘不过来气,老头哭天哭地跟我妈发着誓:“再也不喝酒了,要人命啊!” 我妈硬梆梆回他一句:“要你不喝酒,除非狗不吃屎!”果然,才过两月,身体稍微舒服点,他又开始喝了。我们拿他之前的发誓取笑,他继续大言不惭:“我这点量不叫喝酒,只是漱漱口。我可比那些动不动就喝的颠三倒四的人强太多了!”浑然忘记自己年轻时的醉样。
喝酒是老爸重要的人生乐趣,除了早饭,中午晚上必喝一两盅五十度以上的白酒。小江带的客家四十度左右的黄酒,被他嫌弃说没味道。广州夏天时日长,他天天去买瓶750毫升的啤酒冰着,晚上笑眯眯的开喝,边喝还边瞅我,带着点小心翼翼。前天感冒不能喝酒,第二天低烧退了,晚上他又笑眯眯地打开一瓶据他说买来做料酒的酒:“我现在身体舒坦地很,来,小江,咱们喝一盅。”
瞅着他那贱兮兮的小样,哎哟,我真是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今天朋友发了一文,科学家们研究说好情绪是好身体的根本。情绪不好,一切保养都白搭。看着这个六十多岁、有着一颗鸡蛋头、胡子头发都花白稀疏的老头,打开酒瓶时那快活的嘴脸、下楼抽根烟那放松的舒坦劲,我想:以后,我是不是不要那么苛责他?就温言软语地劝他少喝一盅、少抽一根就得了。让这个老头子晚年能舒心的过他的小日子,毕竟,对于健康,心情好比什么招数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