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7.17
生气归生气,但毕竟离家快三年的儿子回到了身边,父亲仔细打量着一身戎装的我,换了笑脸。催促母亲说:“快给娃做饭!看娃想吃啥做啥。”妈面露难色问我“科儿,你想吃啥?”我赶紧说,“妈,不用了,我在县城里吃了一碗汤饸饹,吃得饱饱的。”推辞了一会。妈说,“那我给你做玉米和和面去,刚好前几天稠桑你姨给咱拿来了一碗黄豆.......”我说好、好。这大约是家里招待贵客的上等好饭了。妈去做饭的当口,我一边和放学回家的几个妹妹闲聊、陪小妹小弟玩耍,一边看着父亲的脸色说话。父亲问你既然准备复员回家,为啥还回来探亲,“你是咋打算的?”我有点语塞。轻声说,“还没有啥打算。”说完之后,又有点不太甘心之状,父亲分明看在了眼里。
实际上我回家探亲,是依据当时的部队规定,服役满三年可以享受探亲假,这是义务兵的最大福利,根据连队实际情况轮换着分享。在部队思念父母亲和弟妹们,真有望眼欲穿之感,探亲假怎能舍得放弃。但我的假期排在了冰天雪地的腊月天,而且离春季复员的日子只剩两个来月了,好像意义不是很大。但我决定复员回家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了却个人婚事,并且最好在探家时完成。这个在我心里面已经盘算好久了。一来是妻子比我大两岁半,当时在村上算是未出阁的几个老姑娘之一了,同龄人大多嫁人了,不能让人家老是待嫁闺中,我应该早日迎娶才是;二来是自己家贫如洗,如果在家结婚,连婚礼都办不起肯定让亲戚朋友邻居笑话,唯有假借接到部队去完婚以掩众亲友之口,达到既不花多少钱又风风光光结婚的目的。我终于还是向父亲坦露了自己的心思。父亲开始犹豫不决,神情有点凄惨。一连三天,父亲和我都在商量这件事。他觉得我的想法在当时家庭背景下是不错,可是他觉得有点亏欠长子和长媳。在农村除了葬埋老人,长子结婚可算做是父母亲的头一番大事。这样岂不是草草了事嘛,加之早年叔父也是因为家贫不得不去部队结婚曾让做为兄长的他遗憾不已,如今儿子又走这条路,让他脸面何存。可是如在家结婚,不只是穷的连个柜子都做不起,更别说婚宴吃的喝的了。而且马上筹备时间也来不及了,我拢共只有十来天假。怎么办,父母亲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依我了。接下来最大的难题,就是说服、请求岳父岳母同意她女儿和我去部队结婚了。
主意虽然定了,但提请女方去部队完婚的事没有人愿意去说合,担心女方父母不同意不给脸面。想来想去,还是我亲自去求亲。好在岳父岳母家人好说话,尤其是当教师的妻哥从中做主,才算把去部队完婚的事情定下,已经是腊月二十了。稍做准备后,我们收到外婆外爷的贺礼十元、姑父姑母的贺礼五元,以及其他亲戚的贺礼五元,总共贰拾元人民币,做为结婚的盘缠。由两个妹妹和妻子的一个闺蜜送我们到县城汽车站。就算家里事情办完了。后来知道,在我们走后,父亲把奶奶曾经辈用过的旧板柜重新打磨油漆了一遍,又做了一个小灯桌和一个两兜桌,做为新房的家俱。土炕上铺了一个羊毛旧毯子⋯⋯。而我们坐长途汽车到西安,然后乘火车前往宝鸡,喜气洋洋去部队完婚了。
前往部队的路上,看着妻子高兴的神情,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我知道我的鬼八卦迟早会被戳穿的。我自己何尝不知作为一个女人对结婚大喜日子的渴望是什么,然而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从家里把她哄出来了,没有聘礼、没有花轿、没有婚纱,没有结婚照,没有抬柜子的,吹喇叭的,也没有送行的队伍,更不用说婚礼婚宴的热闹了,只有一个我。穿着军装,里面的衬衣还是脏的,在汽车站送行的闺蜜悄悄告诉妻子,她看见我的衣领上爬着一只虱子。应该是在家这段时间惹上的,我赶紧去没人的地方把它消灭掉了!这真是挺丢人的事,但毕竟只有虱大一点,更离谱的事还在后头呢!一路上我常常心不在焉的和妻子对话,发愁的是在部队时就没告诉连队首长,带她去部队举行婚礼的事,这样先斩后奏能行吗?我虽然沒打算办婚礼,也没有能力办婚礼,只是担心首长们会不会拒绝给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呢,那如何是好?我们可是住不起旅社的。从西安开往宝鸡的慢车晚上两点多到达,夜里没有去天王镇的班车,我和妻子舍不得钱住旅馆,只能在候车室坐等到天亮了。那个夜晚贼冷,好在我带着军大衣。二人依偎在一个大衣里面相互取暖,渐渐迷糊起来,还没有进入梦乡,突然听到一声呼喊:“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还是军人!”原来是一个戴红袖章的铁路警务人员站在面前,五十多岁的麻子脸男人。因为声音太大太刺耳,不光惊醒了我二人,整个侯车室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我赶紧站起身解释到,我俩是两口子,前往部队完婚,没有班车了,在这休息等早班车。我们有结婚证。说话间忙从黄挎包里掏出证件让他看。谁知人家也不正眼瞧,又来一句:“是军人,请注意军容风纪!你们这样像个啥?”我有点难以接受,正想和他争辩几句,却被妻子拦住了。“我们注意就是了,端坐着总行了吧!”那个带着红袖章的麻子脸铁路警察才慢慢地离开了。他或许并不知道,我一直都记着他,尽管不知名字,也记不清模样。不是他令人难忘,而是这件事刻骨铭心。我是贫困的农家子弟,也是一个贫困的军人。我没有能力让人瞧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