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生,半面亡。”——“水神”季雨歌
1
天亮了,却是阴沉的。云未开,雾也未散。
压抑阴郁正如人的心情。
季雨歌虽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她推开门第一句话问的还是:“月还在吗?”
还不等小秦回答,她已经向床的方向望了过去。躺在床上的人已变成了苏遥香。
季雨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来的是谁?”
小秦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他说他叫王苍。”
季雨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柔声道:“你受伤了没有?”
小秦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季雨歌,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季雨歌安慰道:“这不怪你,都怪我太大意了。要是我能早点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她皱了皱眉,又道:“不过王苍为什么会把苏遥香送回来?他说什么了吗?”
小秦道:“他说是他的少主为了表示诚意,才把神关大人送回来的。”
季雨歌冷笑道:“什么诚意?苏遥香对他们没有用,可我们却不能不管,所以南少英才把他送回来,来拖延我们的脚步。”
小秦忧心忡忡道:“王苍还说,神关大人身上的关节都被打碎了,这……这还能治好吗……”
季雨歌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苏遥香的情况,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他现在这副样子,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治好他。”
小秦问道:“这人是谁?”
季雨歌道:“大象。”
小秦道:“大象?大象在哪里?”
季雨歌道:“大象在百花坞,要想到百花坞,最快的方法就是先去鬼王殿,向鬼王要一艘船,走水路过去。”她看了一眼丁天立,又道,“顺便把他也送去鬼王殿救治……”
季雨歌的语气稀松平常,小秦听了却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鬼王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岂是平常人能去的地方?”
季雨歌微微一笑,道:“我若是平常人,就不会出来跑这趟差事了。”
小秦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平常人,但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雨歌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
百里之外。百花坞。
百花坞既不属于鬼门,也不属于神界。这里只有几条路通往外界,已可算得上是与世隔绝。大象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里,这里也很久没有人来过。
这里只住着一对情侣和大象。
大象和这对情侣当然是好朋友,此时此刻大象正在和他的男朋友下棋。
棋盘是用木头雕成,棋子却是花瓣和叶子。大象的棋子是花,他的对手的棋子是叶。
棋具浑然天成,棋局也充满玄妙。花瓣、叶子,本是极轻极柔之物,呼一口气便可吹散。然而他们的棋子落子之后就好像粘在棋盘上一般,就连风也不能将这棋局破坏分毫。
天刚亮不久,晨雾尚未消散,空气中的芬芳仍存,而他们居然好像已经下了很久。
大象拈起一片花瓣,轻轻放在棋盘上。
大象刚刚抬手,他腕下竟有一股邪风吹来,更奇怪的是,棋盘上的叶子竟纹丝未动,花瓣却被卷了个干净。
他对面的人道:“你这是认输了吗?”
大象的表情看上去很忧虑:“我岂是如此扫兴之人?”
对面的人看见大象的神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不是你干的……?”
大象喃喃道:“妖风肆虐,花叶分离。弱土倾陷,乱象已生。”
对面的人道:“妖风……难道是南少英?”
大象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遁入世外就可以不再过问他们的事。可有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来找你的。”
2
季雨歌和小秦已经离开了木屋,带着苏遥香和丁天立向鬼王殿进发。
小秦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经过与王苍短暂的交手,他的信心受到了很重的打击。
季雨歌道:“怎么?这回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小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季雨歌笑了笑,又道:“不过……受些挫折也是好事,要不然,你永远看不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小秦忍不住问道:“那个王苍……他也是‘五宗’吗?”
季雨歌道:“他?他不是。王苍是‘雷神’,‘五宗’指的就是‘金木水火土’五位神,这五人中实力最强,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就是‘金神’穆成雪,所以他又被称为‘大金神’。至于姐姐我呢,就是大金神派来的。”
小秦道:“你既然能去鬼王殿找鬼王帮忙,看来鬼王也是金神的下属了?”
季雨歌道:“不,鬼王就是鬼门的王,他不是任何人的下属,更不必为神界负责。”
小秦大声道:“那你为什么敢去打扰鬼王?据说鬼王殿的规矩严得很,他们的人办事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外殿统领月霜翎神龙见首不见尾,内殿统领严铮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鬼王殿高手如云,戒备极其森严,曾经有人擅闯鬼王殿,结果连尸首都不剩……这鬼王殿,已和阎王殿差不多了……”
季雨歌笑了笑:“哟,知道的还挺多嘛……你一个成天嚷嚷着要去神界的人,怎么还对鬼王殿如此畏惧啊?”
小秦沉声道:“这些传闻我原本也未放在心上,如今一想,也未必是耸人听闻。”
季雨歌敛去笑容,看了看小秦,道:“鬼王殿的规矩我当然知道。我之所以敢去鬼王殿,是因为‘鬼王’穆东来就是大金神的父亲。”
小秦诧异道:“你说什么?”
季雨歌道:“至于我呢,鬼王从来都是把我当他的女儿看待的,内殿的那些人,没有不认识我的。所以鬼王殿就和我家差不多,我想进就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小秦道:“为什么鬼王会是大金神的父亲?鬼王和神界不是没有关系吗?”
季雨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鬼王就是前任的‘金神’,他以前在神界,可是和圣主平起平坐的。鬼王统领鬼门,不必效忠神界,但我可没说他和神界没关系。”
“圣主……少主……”小秦想了想,道,“你之前提过的南少英,他就是王苍口中的少主吧。”
季雨歌道:“是呀,你知道他?”
小秦道:“‘圣主’南钦的儿子……我虽然不知道‘五宗’,但这个人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圣主和‘五宗’,难道不是同一阵营的吗?”
“圣主是神界之主,‘五宗’当然是和圣主站在一边的了。但南少英和圣主一直不合,圣主年事已高,已经很少露面,神界实际上是大金神在领导。于是南少英便自成一势,和他分庭抗礼。”季雨歌歇了口气,又道,“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南少英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既然涉及到‘盘古的眼泪’,就说明他要做的事一定很危险,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小秦眉头紧锁道:“殷琳琳……她也是南少英的人吧。”
季雨歌道:“不错,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南家跟着南少英了。”
小秦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相信神关大人。既然南少英的人做出这种事,那他就是我的敌人。虽然我现在帮不上什么,但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了。”
季雨歌有些欣慰地看着小秦:“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认为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到,可现在……”
小秦苦笑道:“现在知道认怂了是吗?”
季雨歌却并没有笑:“不是认怂,而是把姿态放低。只有心怀畏惧,才能变得更强。所以现在,我反而比之前更相信你有机会打败火神了。”
小秦的眼中似乎放出了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季雨歌眨了眨眼睛道:“只是有机会,跟火神比,你还差的远呢……”
鬼王殿紧靠着一座山,周围是一大片树木。时值深秋,草木凋敝,便更衬托出鬼王殿的庄严。
鬼王殿并不像是一座宫殿,更像一座很大的宅邸。虽然鬼王殿这个名字听上去和阎王殿差不多,但这里的环境却十分清幽。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甚至已静得有些诡异。
小秦道:“这里就是鬼王殿?”
季雨歌若有所思地看着鬼王殿的大门:“不错,这里就是鬼王殿……”
小秦道:“传闻鬼王殿戒备极其森严,怎么竟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难道平时就是这样吗?”
季雨歌皱着眉头,道:“当然不是。今天的鬼王殿的确有些过于安静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站住脚,仔细聆听着空气中的动静,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大声道:
“严统领,你站得那么高,就不怕跳下来的时候闪了腰?”
鬼王殿的高墙上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季姐莫要取笑我,我听说你来了,特意一路飞奔过来迎接,还没来得及下来罢了。”
小秦听季雨歌的称呼,便已知道此人就是鬼王殿内殿统领严铮。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高墙之上。严铮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地上,向季雨歌行了个礼道:“季姐,好久不见了。”
小秦近距离打量了一下严铮,才发现他的年纪居然很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秦听得出他的语气是很欢快的,但他的表情却很僵硬,他的眼中似乎总带着一抹令人生畏的寒气,让小秦感到有些别扭。
季雨歌道:“小铮子,鬼王殿今天怎么这么清静,你的那些手下呢?”
严铮叹道:“季姐有所不知,我手底下所有的人都被月总借走了。”
季雨歌道:“月统领?她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严铮道:“最近鬼门及其外围附近出现了许多暗魂,月总正忙着处理调查。她自己的人手不够,便把我的人都借走了。鬼王殿的人少了很多,只剩下鬼王身边的人了。”
季雨歌道:“出动这么多人手,看来情况很严重啊。”
严铮道:“这件事有月总负责,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只是季姐突然造访,又带着两个伤员,想必你的事情才更紧急吧。”他打量了一下小秦,“这位兄弟是……”
季雨歌眨了眨眼睛道:“他是我弟弟,已经穷得好几天没吃饭了,你带他去吃点东西吧。”
小秦正想说话,严铮已经开口问道:“这位兄弟背着的莫非是神关大人?”
季雨歌把丁天立架在严铮的肩上,道:“没错,但神关大人伤得很重,不是你们能处理的,你只要把这个人救活就好。”
严铮道:“季姐莫要小看了我鬼王殿,鬼门最好的大夫可都在这儿了。”
季雨歌严肃道:“我不是小看你,苏遥香全身的关节都碎了,除了大象,恐怕没人能救得了他。”
严铮道:“季姐要到百花坞去?要不要我请示鬼王给你准备船?”
季雨歌道:“我亲自去和鬼王说好了,你先带着小秦他们去安顿一下吧。”
她交代了一番,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小秦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背影,突然发现季雨歌其实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初见时季雨歌留给小秦的高大坚强的印象,使他一直忽略了季雨歌还有脆弱的一面。
严铮看见小秦的眼神,笑着道:“秦兄别看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小秦想不到鬼王殿的内殿统领竟会对自己这么客气,有些受宠若惊:“季……季姐,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严铮略微有些吃惊:“她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小秦摇了摇头:“没有。”
严铮的语气带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自豪感,就好像在说他自己的事一样:
“她就是神界历史上最年轻的神,‘水神’季雨歌。”
鬼王就坐在他的王座上,俯视着殿内的所有人。
鬼王看上去并不老,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但是眉毛和胡子却还是黑色的。
穆家的人天生就是白头发,这让他们看上去就比别人气派一些。
鬼王看上去也不严肃,他的头发就那么随意地挽着,长袍就那么随意地披着。
但其他人却不敢随意地站着,无论鬼王穿成什么样子,当你看到他时,都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威严。
他的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他的气度和风采却丝毫不减。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沧桑的、孤独的,他虽然还不能算是一个老人,但他的眼神中已有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
当季雨歌出现的时候,鬼王的眼睛却又忽然亮了。就像是在荒漠中忽然看见了一朵花,不仅感到温暖,而且感觉全身的热情都已被唤醒。
不仅是鬼王,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集在季雨歌身上。她的姿态还是那么优雅,却带着一股掩盖不住的疲惫。她的头发乱了一些,妆也花了一点,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忧虑。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坚毅,她的信念依旧不可动摇。
她笑着对鬼王道:“穆伯伯,你最近好吗?”
鬼王也笑道:“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反倒是你,脸色有些差啊。”
季雨歌嘟着嘴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儿子?他金口一开,我就要奔波好久呢。”
鬼王大笑道:“改天我见到他,一定替你好好说说他。”
季雨歌摆摆手道:“算啦算啦,看在穆伯伯的面子上,这次就原谅他了。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请穆伯伯帮忙。”
鬼王淡淡道:“用不着跟我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季雨歌道:“我要一艘船。”
鬼王道:“船?你要去百花坞?”
季雨歌道:“不错,苏遥香受了很重的伤,只有大象才能救他。”
鬼王点点头,道:“我这只有大船,没有你要的小船,不过我可以派人去给你准备。”
季雨歌道:“听说鬼王殿的人大都被月统领借走了,不会太麻烦吧?”
鬼王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敢怕麻烦?”
季雨歌感激地看着穆东来,道:“谢谢穆伯伯,您真是太好啦!”
鬼王关切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不如留在我这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出发。”
季雨歌道:“不行,苏遥香的情况耽误不得,明早走就太迟了,我恨不得现在就走。”
鬼王思考了片刻,道:“我明白了,准备船也需要时间,你不如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我派人送些吃的给你。
季雨歌假装惊讶地笑道:“哇,鬼王的房间我也可以进的吗?”
鬼王也跟着笑起来:“你这臭丫头,就知道拿你穆伯伯寻开心。”
季雨歌眨了眨眼睛,道:“什么叫寻开心啊?我若是不来,穆伯伯只怕好几天也不会笑一下吧,还不趁着我在的时候好好笑一笑。”
鬼王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只可惜对我来说,笑也是个太奢侈的东西啊。”
3
季雨歌、小秦、苏遥香已在船上。
季雨歌并没有休息多久,她上船的时候还在打着哈欠。鬼王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会儿,不愿叫醒她,但她也不愿再多耽搁片刻。
小秦看见她疲惫的样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动。
小秦原本以为神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季雨歌却带给了他一种母亲的感觉,既坚强可靠,却又温暖无比。
船很小,却又小得刚刚好。三人坐绝不会觉得拥挤,但若是再加上一个人似乎就有沉船的可能。
小秦道:“鬼王为什么要给我们准备这么小的船?”
季雨歌看上去居然还很满意:“你懂什么?这船若是做的太大,岂不是在给我增加负担?”
小秦道:“什么意思?”
季雨歌嘴角微微勾起:“你可要坐稳了。”
话音刚落,这条小船立刻便飞驰起来,小秦脚下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船上。
船本身并没有动力,而是河水飞速流动,推着船前进。
小秦正要开口询问,突然想起季雨歌的身份来,心中又不自觉的疏远起来:“不愧是水神大人,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季雨歌回过头,笑了笑道:“你知道了?小铮子告诉你的?”
小秦点点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是我主动……问的他。”
季雨歌似乎看出了小秦的不自在:“怎么?知道我是水神,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把一绺头发挽在耳后,又道,“你用不着对我这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
小秦深吸了一口气,道:“季姐,既然你是水神,那你一定认识火神吧。”
季雨歌貌似对这个称呼还挺满意:“岂止认识?我们两个可是一起长大的,我已叫了她十多年的姐姐了。”
小秦诧异道:“姐姐?火神是女的?”
季雨歌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小秦苦笑道:“不敢,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打败她?”
季雨歌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打败她?你就这么想当火神?”
小秦道:“我曾经只是把这当成是我的目标而已,但最近一段时间,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我总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话,要我去打败火神。”
季雨歌道:“声音?什么样的声音?”
小秦道:“说不清……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对我说话。”
季雨歌惊奇道:“你听见过火魂对你说话?”
小秦反问道:“火魂?火也有灵魂?”
季雨歌扬着脖子道:“当然了,世间万物都有其灵魂。你身为涤魂师,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小秦有些落寞地道:“我……我怎会知道?从来就没有人教过我什么。”
季雨歌看着他,眼光突然变得柔软下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涤魂师只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我们真正的能力是控制事物的灵魂,为自己所用。就好比一件东西用久了,就会觉得特别顺手,这就是因为你唤醒了它的灵魂。
“一个人或许能唤醒许多事物的灵魂,但是它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和你心灵想通,成为你的涤魂信物。涤魂信物就是你最忠实的伙伴,对于神来说,涤魂信物更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
“涤魂信物直接决定了一个人能不能进入到神界。涤魂信物如果是类似于刀枪剑斧这种普通的兵器,那么这个人恐怕一辈子也进不去神界了。”
小秦道:“这是为什么?”
季雨歌解释道:“第一点是因为这些东西太过于平凡,你也可以理解为威力不够;第二点就是因为它们局限性太大,假使你的涤魂信物是剑,关键时刻剑不在身边,那又该如何?”
小秦道:“我明白了,随处可得又威力无穷,几乎都是自然中的事物。就比如日月星辰、风雷水火、花草树木,神界的人,他们的涤魂信物大多是这些吧。”
季雨歌微笑道:“不错,涤魂信物是涤魂师感受万物之灵时慢慢领悟出的,既需要机遇,也需要天赋。正因为你很有天赋,所以你才能拥有‘火’这么强大的涤魂信物。”
小秦又问道:“那火魂又是怎么回事?”
季雨歌想了想道:“这么说吧,火焰到处都有,但火魂却不会四处游荡,它只能与火神的灵魂相融合,照理说,只有火神才能与火魂交流。”
小秦道:“那火魂为什么会和我说话?”
季雨歌道:“这个我也很费解……我现在不知道你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不是火魂的声音,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就说明火魂不认可火神的实力了,它希望你能取代火神。”
小秦的眼睛一下亮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季雨歌冷笑道:“我说的是真的,但事实却不一定像我说的这样。我对火神的实力再清楚不过,火魂不可能对她的实力有质疑,就算火神的实力真的退步了,火魂也不会找上你。”
她看见小秦沮丧的表情,忍不住又安慰几句:“你也不用太丧气,如果火魂真的找上了你,说明它认可你的实力,如果你足够努力,你是有机会打败火神的。”
小秦咬了咬牙,道:“那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行?”
季雨歌问道:“你还是想打败她吗?”
小秦道:“曾经打败火神只是一个念头,但如今我已把它当作我的使命。我现在可以不急于这一时,但既然我要跟着你,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吧。”
季雨歌点点头,有些神秘地说道:“想打败火神,你至少要先学会‘魂引’才行啊。”
4
在神界,所有的神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塔。这座塔就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象征。如果哪位神死去,那么属于他的塔也就会轰然坍塌。
神界最高的塔是哪座?所有人都知道是南少英的暝枭塔。但要问最稳的塔,那一定是“大金神”穆成雪的盘龙塔。
塔越高越容易倒,人也一样。
大金神就是神界的符号,所以他绝对不能倒。
一个女人正朝着盘龙塔走去。
这个女人走路很快,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急事,她平常的时候走路也很快,她习惯了雷厉风行。即便如此,她的头发从来都绾得十分整齐,衣服也一尘不染。
她身上永远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冷艳。
第一次见她的人谁也想不到,这么“冷”的一个女人,就是“火神”黎飞燕。她不仅是火神,还是南少英的夫人。
她既是五宗,又是南少英最亲近的人。她的双重身份让她的立场变得很微妙。
盘龙塔不只有大金神自己,塔的最底层还住着一个叫宇文翊的人。此人是“土神”宇文翀的孪生弟弟,也是盘龙塔最可靠的守护者。
两人见面时一共只说了四个字。
黎飞燕问:“他在吗?”
宇文翊道:“在。”
没有虚假的问候和多余的礼数,他们只说有用的话,做有用的事。
黎飞燕看见大金神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仿佛在思考。
几乎所有人来金神塔参见大金神的时候,都能看见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若有所思。他坐的椅子很普通,甚至有些破旧,但是当你看见他的时候,你就会感觉他坐得很舒服,甚至自己也想上去坐一坐。
当你看到穆成雪的时候,会觉得他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但只有你真正走进他的世界,才能感受到他的不凡。
穆成雪抬了一下眼皮,道:“哦,你回来了。”
黎飞燕没说话,穆成雪又道:“你回来之后就直接来我这了?”
黎飞燕道:“没错,我刚到鬼门,吴不可就盯上我了。”
穆成雪摇了摇头,笑道:“你明知道他跟着你,你还来我这儿,岂不是会把我和南少英的关系搞得很僵?”
黎飞燕冷哼一声,道:“你们之间已经很僵了,再僵一点也无所谓。再说了,吴不可一定会去通报他,他知道我回来了,就一定会做好准备迎接我,既然这样,我就偏不回去,让他等着吧。”
穆成雪笑了笑:“好……随你……那你就说说你此行的发现吧。”
黎飞燕直截了当道:“我根本没有找到曜,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
穆成雪在椅子上动了动:“怎么回事?”
黎飞燕道:“曜是太阳之魂,我是火神,就算我找不到他,至少也该对他的所在有个大致的感觉。”
穆成雪道:“不错。”
黎飞燕叹了口气道:“但是我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走了很多地方,照理说,无论曜在哪,我都能感觉得到,可我就是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穆成雪揉了揉太阳穴,道:“你的意思是,曜‘消失’了?”
黎飞燕道:“曜本来就是灵魂,就算他的肉身死了,他也不会消失。但是……”
“但是据你看来,他的确是消失了,是吗?”
黎飞燕咬了咬嘴唇,道:“是的……”
穆成雪慢慢抬起眼皮,看着黎飞燕,黎飞燕也在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乎有话要说。
穆成雪用大拇指托着下巴,食指慢慢敲着自己的脸。他这么敲了有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用过魂引了吗?”
小秦问道:“什么是‘魂引’?”
季雨歌捋了捋头发,道:“涤魂师只能控制,不能创造,就连神也不例外。就拿火来举例子,你需要用手套来起火,火神也有她自己的火种。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的手套不在身边,你该怎么办?”
小秦道:“这不可能,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它……”
“就算你洗澡的时候都戴着它也没用。”季雨歌的语气不容置疑,“别那么幼稚,火神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用这种东西了,你应该学会的不是怎么保住它,而是如何尽快扔掉它。”
小秦不再吭声了。他虽然被教训得不太开心,但是他也觉得季雨歌的话很有道理。
季雨歌接着道:“所谓‘魂引’,就是把你的力量引发出来,暂时地将你的身体作为涤魂信物的载体,也就是把你的身体变成你的涤魂信物。”
小秦的脸色变了变:“听上去好像很危险。”
季雨歌道:“是很危险。学会使用魂引就已经很难了,但更难的是从魂引状态中脱离出来。如果当你的体力耗尽时还不能及时结束魂引,恐怕死得连个人形都没有。”
小秦道:“但若掌握了魂引,就算我身边没有火种,我也可以把我的身体当做火种。”
季雨歌道:“不仅如此……毕竟是你自己的身体,使用了魂引之后,操控起来涤魂信物就会更加随心所欲,威力也会更强。”她又道,“‘魂引’可是成为五宗的必备技能,如果你学不会,打败火神就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黎飞燕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有。”
穆成雪道:“如果……”
黎飞燕冷冷道:“如果我用了魂引,对曜的感应也许就会更强烈一些,说不定我就会找到曜的下落了。”
穆成雪把脸藏在他的手后面:“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知道……”
黎飞燕突然打断道:
“我怀孕了。”
穆成雪突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黎飞燕扫了一眼穆成雪:“我的确打算使用魂引,但是我的身体在阻止我,怀孕的人是不能使用‘完全魂引’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次出去没有找到曜的踪迹,结果却发现了这个小东西。”
穆成雪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大概多久了。”
黎飞燕道:“不会很久,我出发之前还没有发现。”
穆成雪又低下头:“你是这次出去才发现的?”
云雾早已散去,阳光洒在黎飞燕的侧脸上,将她照得宛如一尊镀了金身的神像。
黎飞燕明知道穆成雪没在看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而穆成雪却好像看见了,他也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南少英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黎飞燕道:“废话。”
穆成雪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道:“你打不打算告诉他?”
黎飞燕直勾勾地盯着穆成雪:“你这个问题问得可真讨厌。”
穆成雪不敢面对黎飞燕的眼神:“我要向你提的要求更讨厌,就算你已经有了孩子,我也要给你提要求……”
他又把脸藏在自己的手掌后面:“你能不能去查一查南少英,我需要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黎飞燕走到穆成雪面前,双手拄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地把她的嘴唇贴到穆成雪的耳边,缓缓道:
“穆成雪,你凭什么认定是他?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助你对付我的丈夫?”
穆成雪道:“这件事除了是南少英干的,还会有谁?”
黎飞燕冷冷道:“你有证据吗?”
“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若是等他犯下了罪证再出手,就来不及了。”穆成雪道,“你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里不是也在怀疑他吗?”
黎飞燕抬起身子,纤腰一扭,干脆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喃喃道:“莫说你我,恐怕是个人就会怀疑他的……”
穆成雪道:“他是你的丈夫,也是我的兄弟,他若真的对‘盘古的眼泪’动手了,我们就一定要阻止他,绝不能看着他酿成大祸。”
黎飞燕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你之前说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是不会让我做这种事的。这是一种背叛……”
穆成雪的表情更为难:“雨歌奉我的命令去调查此事,现在还没有半点儿消息;宇文翊和我还不能离开盘龙塔。我若还有其他人可以动用,绝不会拜托你。”
黎飞燕想了很久,穆成雪也沉默了很久。
黎飞燕终于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我尽量。”
穆成雪感激地看着黎飞燕,一句“我尽量”已经足够。
5
南少英的暝枭塔是神界最高的塔。
你说不清楚高一点的塔要比矮一点的塔好在什么地方,但就是觉得高的塔要更好一点。
也许高一点的塔比矮一点的更容易倒塌,但是它至少看上去更气派。
既然气派,那么危险一点又有何妨?
南少英所在的这一层既不算高也不算低。这里足够他观赏神界的风景,却又不至于让他爬得太累。
但王苍显然是累了,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少主,月姑娘到了。”
南少英摆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南少英和月,倒是让月觉得自在了很多。
月冷冷地看着南少英,道:“听说你知道曜的消息。”
南少英笑眯眯地看着月:“不错。”
月又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但无论你骗没骗我,我都一定要来的。”
南少英点点头道:“我没有骗你,曜就在我这里。”
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直截了当地说:“说你的条件。”
南少英愣了一下,随后便大笑起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阁下这份胆魄,南某人实在是佩服……”
月咬着牙道:“少废话,你费尽心机把我带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胁迫我吗?”
“不是胁迫,而是交易。”南少英道,“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得表达一下我的诚意了——琳琳,把他带出来吧。”
南少英右手边的墙壁缓缓移动起来,露出了一间密室,殷琳琳就在里面。
她的肩上还架着一个昏睡的人,这人似乎已睡了很久。
他的肤色本就有些苍白,加上长时间不见阳光,使他看上去如同死人一般。
殷琳琳轻轻把曜放在地上,便悄悄走了出去。
月看着曜,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查看曜的情况。
她把脸贴在曜的胸口听他的心跳,贴近曜的脸庞感受他的呼吸。心跳仍然有力,呼吸也算平缓,但是他的灵魂却很虚弱,月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感受到他灵魂微弱的律动。
这就是他昏睡不醒的原因。
月缓缓站起身,她的全身都在抖。她发觉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南少英已经找到了她唯一的软肋。
她对曜的状况毫无头绪,她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拯救她的爱人。
南少英淡淡道:“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他的灵魂,受伤了……”
月狠狠瞪着南少英,眼睛红得似要渗出血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
南少英似笑非笑地看着月:“你放心,他虽然看上去不太妙,但是他绝不会有事,更不会死。”
月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人,怎么会死?”
南少英道:“不错,但是你也不希望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月仰了下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什么人?”
南少英缓缓道:“‘土神’宇文翀。”
月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道:“你找错人了。据说土神的躯体可以和大地相融,就算他不是我的对手,我也奈何不了他。”
南少英微笑道:“想不到你对土神还挺了解的。”
月冷冷道:“我虽然没来过神界,但和你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凭你一个人当然不行,我会为你做好所有的准备,你只要动手就可以了。”南少英摸了摸自己左手上的扳指,“‘盘古的眼泪’凌驾于世间所有灵魂之上,我需要的就是你那种绝对而纯粹的力量。”
“我可以答应你。”月的身体又抖了起来,她的眼泪已流了出来,但语气却十分强硬,“可你怎么才能把曜治好?他的灵魂已经极其微弱,我怀疑……你根本就治不好他……”
南少英不紧不慢道:“你听说过‘凤羽香’吗?”
月咬着牙道:“你是说那个神界的圣药?”
南少英笑道:“既然你听说过,就应该知道,那个东西一定能把曜治好。”
月的情绪突然平复了许多:“你有凤羽香?”
南少英摊开手,道:“我现在的确没有。但为了表示我合作的诚意,我可以先带你去取凤羽香。”
月道:“去哪里?”
南少英道:“百花坞,镌花廊。凤羽香就在‘花神’叶曼清的手里……我可以先带你去拿凤羽香,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合作。”
他的话音刚落,殷琳琳就突然走进来,毕恭毕敬道:“少主,吴不可刚刚传来消息,少夫人已经回来了。”
南少英的眼睛突然亮了:“是吗?她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她到了神界之后直接去了盘龙塔,现在还没有出来。”殷琳琳身体微微一颤,又道,“还有……季雨歌已经前往百花坞了,估计今天晚上就会到。”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等她了……”南少英哼了一声,“你也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跟着我和月姑娘去百花坞。”
殷琳琳道:“那少夫人怎么办?她如果见不到少主,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南少英坏笑道:“不是还有吴不可吗?我不在的日子,让他来守着暝枭塔……小燕子的‘怒火’,就留给他来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