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晴
父亲的离开可能是李健最为遗憾的事情了,我能看到所有李健最动情的时候都是在唱关于父母的歌曲时,《父亲》、《想念你》,而这首《父亲写的散文诗》也是,他说他在澳大利亚第一次听的时候热泪盈眶,但是他唱的时候又是那么克制。
李健的父亲叫李久良,生于冬天、逝于夏天,一生性情温润,他是那个时代里最普通的代表。父亲去世后,李健在他父亲的墓碑上写“冬夏恒久,一世温良”。李健说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本该是父亲的加薪名额因为别人对上级的讨好而被顶替后,他的父亲在夜里捂着心口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信,父亲不去单位闹不去吵,只是写呀写写呀写。他父亲晚年患病,在回家火车上,李健背着他去上厕所,父亲对他说“对不起,孩子,给你添麻了”,这一句“对不起”怕是李健最心酸的时刻,“我能做的那么少,他却和我说对不起”。
在第八期《歌手》舞台上,张杰和李健一前一后出场,我们能看到两种不同的音乐理解。张杰唱完后,站在台上哭了一会儿,我也能理解其情难自禁。李健上场前有一段赛前采访,他对《父亲写的散文诗》的演唱方式是这么说的:“这么浓郁的歌曲,更应该藏而不露,更应该含蓄,要懂得节制,不动声色,观众才能够为之动容,不能做着过分的夸张和渲染,其实我们一直在学习所谓的叙事的方式,说更具体点就是,在如何学习节制。”这是他的演唱哲学,是一个人的“唱商”。丁太升在张杰和李健唱完后立马评价:“越是有节制地表达强烈情感的话情感也就越发浓烈,而嚎啕大哭的话,则肤浅和表面了许多,当为表演者戒。”
稍微了解李健的人都知道他对他父亲的感情如何浓郁深情,可他从不夸大他的感情不去恣意泛滥,只是在节制中一步步深华。我想,他一边唱着一首关于父亲的歌,一边该有多难过啊。心痛在心、十指连心,最后的时候,他紧张地开始捏手指,那他心里还有多少波涛在翻涌啊。可他唱罢却依然淡定地说“谢谢”两字,挥挥手就下了舞台,其实这两个字里已经有了鼻音,我也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我们经常说:“唱歌的时候要情感饱满”,但是“饱满”这两个字总被曲解成“泛滥”,而“情感泛滥”是很恐怖的,容易把美感活生生唱成宣泄的方式,很容易将深情唱成苦情、感伤唱成矫情、压抑唱成抑郁,愤怒唱成发泄。“情感是歌唱的灵魂,当声音和情感同时完美时,歌唱才被称为艺术。浮夸和宣泄都不应该被标榜,懂得节制感情才是会唱歌的人。”乐评这么说。
曾看过蒋雯丽的采访,她说她当年报考北影的时候,老师要求应试的考生们进行无实物表演,题目是《地震之后》。当时那些还不是很懂得表演的考生们,或嚎啕大哭,或捶胸顿足,或以头抢地,或痛不欲生。只有蒋雯丽,呆呆地坐在地上,迷茫而失神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有些痛,其实并不可能,也不需要用眼泪去衡量。
电影《天下无贼》的最后,怀孕的王丽得知王薄已不在人世,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依然熟练而机械地夹鸭子抹甜酱,卷好的饼一块块塞进嘴巴。恰到好处的歌声轻轻飘来:“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她吃了好多烤鸭卷饼。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文艺作品需要浓墨重彩的夸张和渲染,更需要戛然而止的留白。
当然也有人提出来“流行音乐的表现形式丰富,有多维的面貌和无限的艺术高度。所谓意境和艺术层面,不仅仅只有娓娓道来,缓和温柔的表现形式,还可以激烈紧张、激情澎湃、压抑忧郁。”艺术不止一种表演方式,我们需要警惕的是艺术单一化,毕竟现在大家太容易矫枉过正、单向带偏了,李健的四两拨千斤是艺术,同台的迪玛希的酷炫的技巧也是,张杰的失声痛哭或许也是。技巧和情感不是对立的,情怀不是没有技巧的遮羞布,技巧也不应该成为一首歌的核心。如何平衡歌唱时的技巧和情感,是重中之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如何收敛自己为之骄傲的技巧与唱功,只是为表达这首歌而服务,李健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唱歌时,他穿着一件厚厚的手织大毛衣,这算得上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一首歌者节制着情感却让听者泪流不止的歌,则是当今社会难能可贵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