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的太突然,但仿若一切已经隐匿了很久,只是在默默地等待一个时机。
从4月3日到今天,终于算是休息了 --- 说实话,这样的休息,哪是我想求的?前一半时间伴随着痛苦,后一半时间伴随着不适。
出院证明上要求休息1个月,想想身体,1个月真不为过;想想亲爱的同事们、乙未班的孩子们,又感觉时间奢侈起来。FF电我,下周能回来么,可别硬撑;RL、YK也告诉我别着急,慢慢来 --- 我感激这份支持,也告诉自己对自己要有心数。
当病痛半夜突然而至,疼得呕吐,疼得真想死了算了。即使这样,依然无知,相信富临医院120的诊断是肠胃问题。若不是早上LY老师特意电我赶紧去医院的妇科做检查,若不是MM妈妈和HH妈妈同时打电话来也是劝我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并且一个去找人挂号一个来接我,早晨已经没有强烈痛感的我,也就把医院开的一大包治疗肠胃毛病的药按量吞进肚子算了。
中心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卵巢畸胎瘤,已经8.4X5.6CM了,另外还有一个2.0X1.9CM的子宫肌瘤 --- 医生很利索地说“去住院!”
而我,尽管一时半会儿有些懵,但依然无知,不想住院,甚至还想4号还有一天的课就放清明假了,等把4号的课上了再来医院 --- 惘不知,真要这样,清明假3天里谁给我做手术???
LY老师说这事现在只能听医生的,MM妈妈和HH妈妈看着我的纠结干着急,但还是推着我很快帮我办了住院手续 --- 当时我陷在矛盾中,全然不知的是,清明假前,医院的手术安排很满,若不是她们的相助,我怎可能在4号一早就能被带进手术室?
手术结束,主治医生告诉我,囊肿上已经有出血点了,所以半夜才引发了剧痛,幸好及时来医院检查并做了手术,最后问我一句“你是老师呀?昨天那些是家长啊?”之后,医生每次来看我情况,都是未语先笑。
然而,我的无知,还有。
知道要做手术,我还是有些害怕的,依稀还记得生儿子那一年顺产却难产不得不转而做剖腹产,术后所挨的种种折磨。
临床大姐劝慰我:腹腔镜是微创手术,我有个朋友也是畸胎瘤,在成都华西做的腹腔镜手术,第3天就出院回家了;你比我幸运多了,我这个瘤子大得都不能用腹腔镜了,只能开刀,我也是明天做手术。
最给我打气的还是LY老师: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再说是用腹腔镜,很快就好的,三四天就能出院,清明结束了,你就能去学校了......
......听了几个类似的例子后,我慢慢宽心了,甚至想要不要告诉在外面出差的昂爹呢?当暮色进到病房时,我还是给昂爹打了电话,也告诉他只是一个小手术,如果没法回来就算了。4号一大早6点多,昂爹发来短信“已在飞机上”,我还想“反正明天就放3天假,假期结束了再回去呗”。
进手术室前,HH妈妈和YY妈妈来了,心里无限感激,我知道我进去了,即使再小的手术,坐在外面的爷娘也会担心的,昂爹还没回来,有她们陪着爷娘,我放心。
我的无知,继续着。
进了手术室,就上了手术台。有大家讲的那些例子,我胆儿大了,左看右看想知道谁给我做手术,但除了三个做术前准备的很年轻的绿衣医生外,没有其他人了,而他们三个,明显不像主刀医生。生儿子的时候,我很清醒,都能感觉到儿子是怎么从我的肚子里被抱出来的;我以为,这次手术我也会是清醒的,我可以问主刀医生一些自己很好奇的问题。突然听到一句:“针有点儿粗,忍着点儿哈?”,接着就是一阵针扎的疼痛,疼得我使劲捏着拳头;另一位男医生问了我的名字、药物过敏史、是否经历过麻醉,然后就把一个罩子卡在了我的鼻子上,我想是氧气罩吗?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再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身穿绿衣的护士,忙碌地穿梭着,看不清她的脸。我想这在哪儿呀,还没做完手术吗?然后,听到旁边有“哎吆哎吆”的呻吟声,一转头,才发觉鼻子上卡的那个罩子不见了,换了一根管子插在鼻孔里,同时看到旁边是一位大概50多岁的婆婆。看到她,我才明白这会儿已经不在手术室了,但也不在病房。想张嘴说话,却发现嘴巴好像若有若无的,全身也没有力气可以用到嘴巴上,好像除了脑袋算是清醒的,若非刻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不觉脑子里一个闪念:你若能再次醒来,就是“全身麻醉”;你若就此睡去再也不醒,说走也就这么走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有个护士来看我,给我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已经忘了是什么话了,然后有个人来推我,把我推到另一个房间。我想睁着眼睛看看周围,但眼皮很重。病床刚停下,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像是推我的那个人在和谁很大声地抱怨,然后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安抚他。我想这是被带到哪儿了,怎么还吵起架了,不会把我从床上掀下去吧?突然有种冲动,想下床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但我的手脚在哪儿?
终于,我的病床又开始动了。一道门打开,我看到了爹娘的脸,似乎是放心了,眼皮更重了,有一种不断下沉、下沉、下沉的感觉拽着我。等能再微微睁开一点儿眼睛,已经回到病房了,XL妈妈也来了,暖心的HH妈妈和YY妈妈还在,我真想对着他们笑一笑表达谢意,天知道我笑出来没有?我还很想知道的,那个卵巢还在吗?签字时,医生说,像我突然疼得那么厉害,有一种很可能的情况是肿瘤扭转,后来又不疼了,有可能坏死了,如果扭转坏死了,很可能要连同卵巢也切掉 --- 当时,我把那张纸递给FF,想哭,我不想这样!
XL妈妈跑去帮我问医生,说没有坏死。听完,眼皮又开始发重了,又开始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昂爹回来了,我想那一天你奔广东我去成都,今天咋就你站着我躺着见面了呢?想说话,嘴巴没有力气。
输液,输到晚上。麻药渐渐散去,对哪儿都有知觉了,疼痛隐隐,可以忍受。
医生让我要经常翻身,以免术后肠粘连。翻身,翻身,翻身,每一次疼得像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进身体一样 --- 娘想扶我一下,医生看到了,说“再疼也得让她自己翻,这个时候心疼是害了她”。这疼,和那疼吐了的疼相比,依然可以忍受。
我的无知,继续。
肚子上插了一根引流管,我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那个微创之处了。有一次翻身,疼得我把手一下子按在肚子上,碰到了纱布,等疼劲儿下去了,我用手在肚子上摸,摸到了四块分布在不同地方的纱布,我纳闷这一块块的纱布是干啥用的,问昂爹,告诉我说是伤口,我才恍然明白腹腔镜手术不是打一个洞就能完成的,原来打了4个洞!
第3天晚上,朦胧中摸到睡衣上有一块地方湿湿黏黏的,早上发现睡衣的一角浸透了血,是从肚脐眼上面的那个伤口渗出来的,值班医生看过后让护士来上了药、换了纱布。没想到,到了下午,纱布又渗红了血。值班医生让先找一个有重量的东西压一下伤口,看血是否会继续往外渗再处理,同时让昂爹出去买创可贴。临床大姐术前按医生的要求买了N袋盐,手术后用4袋盐压在伤口上,压了一个晚上;还剩两袋没用,拿过来教我怎么压。两袋盐压在肚子上,一开始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慢慢地,适应了压力后,疼痛感就弱了。压了不知多长时间,等拿开后,发现整片纱布都快被血浸透了。值班医生看了,喊来护士换纱布。我躺着,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想看,疼就够我应付的了。医生找到出血点指给昂爹看,又让护士去查我的验血单,护士回来说血小板低了,凝血功能有问题。医生让昂爹拿出创可贴,说盐袋压着没用,你用手指头压着这个地方,使点儿劲,压半个小时,如果还止不了血,只能缝一针了。昂爹手指头的力度比盐袋大多了,疼痛直冲脑门,眼泪哗啦啦往外涌,医生看到了,嘱咐一句“使点儿劲压住,要是缝一针,更疼,那一针打不了麻药”。等时间终于熬过去了,老天怜悯,血止住了,等一切处理完,我浑身的劲儿也被抽没了,咬牙翻了个身,在隐隐的疼痛中沉沉睡去。
无知,继续。
术后第2天,护士拔了导尿管,说尽量自己解决小便,注意什么时候通气,通气了才能吃东西。几袋药输进去了,渐渐感觉到肚子疼,我想是不是得上厕所啊?在爷娘和昂爹的帮忙下,好不容易坐起来,刚挪到床边上,就觉得天旋地转,等缓过来,爷娘不肯让我再动,让我躺回去;昂爹拿出病号便盆,说就在床上,刚做完手术都这样......我记得剖腹产后没这样啊?那一瞬间,突然有种绝望袭来,也才突然明白当初那种觉得昂爹不必回来的想法多么无知!直到第4天傍晚,才终于可以撑着撑着挪到卫生间了,那一刻恍然有种重获新生的希望涌上心头!
再说那排瘀血的导流管,医嘱原是术后第3天拔管的,但负责护士和值班医生看了后说还不能拔,换了一个新袋子,让我一定多翻身,多朝右侧躺,多下床走动,这样才能排干净瘀血。翻身是在坚持的,而且能感觉到每天翻身时疼痛感的细微变化;右侧躺也很注意,只有那下床走动,我咬着牙试了,能尽量坐直一点儿就是极限了,腿脚一垂下来就疼得不敢动,脚沾地上想使点儿劲站起来就会头晕,每次都不得不挣扎着又躺回去,然后就是体力耗尽后的沉睡。第4天傍晚第一次挪到卫生间回来,躺下没多久,就发现袋子里多了很多血水,才知道走动对排瘀血的作用。第5天下午,终于可以把导流管拔掉了,瞬间的疼痛过去之后,整个肚子感觉到了轻松;等再下床,发现两只脚都能使上劲了,没拔管子前,右脚怎么也吃不上劲,左脚也就挪不动 --- 再一次,喜悦涌上心头,感觉自己越来越好了!
已经忘却了剖腹产后的第一次通气是什么感觉,而这一次,是一个充满疼痛的过程。第2天,渐渐感觉到肚子小腹那里有一股气,开始时不时地窜来窜去。这股气一动,肚子那里就会疼,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搅到一起去了,而且还在使劲拧来拧去。这股气穿来穿去,就是不能出去。护士说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虽然很疼,但忍一忍过去就好了。是啊,忍一忍,总比那疼得想死的疼痛好很多,知足不苦啊!
终于第一次通气了,医生交代了可以吃什么,爷娘早准备好了老母鸡啥啥啥的,可我觉得不饿,真没啥胃口。住院前我的咳嗽还留了点儿尾巴,手术第1天、第2天都没咳,我也就忘了;可从第3天起,贴着嗓子有一口痰,吐不出来,引的我偶尔咳嗽一下,一咳嗽就疼得喘粗气。从开始吃第一口小米粥起,每咽一口东西,就咳一下,咳着咳着,就把眼泪疼出来了。这种疼,没法咬牙忍,因为控制不了地咳。第3天只输了一袋VC,就拔针了,医生说后面没药了,要靠你自己恢复了,饮食要跟上。真想把医生喊来继续给我输葡萄糖算了!可我知道那不可能,于是,一口米粥,咳几声,骨碌碌滚下N颗泪珠子,然后又是粥、咳、泪珠子......其实,我觉得自己可怜得都想笑,这得啥图景啊,吃口饭都吃的这么苦大仇深似的!直到第6天,终于不再一吃东西就咳了,终于可以不哭着吃完一顿饭了 --- 那一刻,才真的开始想吃东西了,才真的开始想念人间烟火的滋味了。受此鼓舞,想到住院大楼外走一走,就说我们去买水果吧?谁知,有力气走到水果店,却没有力气回来了。望着近在咫尺的住院大楼,哭笑不得。卯足了劲挪了一段距离后,昂爹蹲下说“我还是背你走吧”。就这样,一路背到电梯口,有位送饭的家属正在等电梯,看到我们,赶紧把离电梯最近的位置让给我们。哎呀,伤疤还没好呢,就得瑟过头了!
第7天,主治医师来查房,告诉我肿瘤的切片报告出来了,是良性的;查看了伤口之后,说可以拆线了,拆完线就可以回家了。我心里开始雀跃了,就等“出院”这俩字儿呢!
回到家,依然有些许的不适伴随,急不来,生活不是奇幻小说或者科幻电影,除了踏实点儿,哪有仙气儿可借?
刚做完手术后的几天里,时常闭上眼睛就做梦,而且没有善终的好梦,都是以突然的坠落、溺水、被追赶、陷入无尽的恐怖黑暗等结尾的,而且有时吓醒了,闭上眼睛竟然又接着刚才的梦继续;时常觉得困,费点儿劲后就想睡;有时还会觉得好像醒了,等真醒了,才发现是做梦,梦里梦见自己是醒着的,还做了些事,原来都是在梦里。
--- 笑说自己“历劫”,只不过是事情平静后的自嘲吧。有一天,我发现,在住院大楼的那一层妇科病房里,住着的竟然都是30-40岁左右的病人,几乎都是子宫、卵巢类的毛病。就在我出院的那一天,病房里的另一位31岁的病友正在手术室,子宫肌瘤。她和临床大姐都说,住院前没感觉,体验查出来的,已经长得很大了。
经历了如此多的“无知”之后,有一天,我查了一些关于肿瘤的资料,才明白一般情况下肿瘤患者是没有感觉的,所以大部分临床症状的病人是体检时才发现,这样的一般都可能是良性的;若是有了感觉,情况就不好说了。在良性肿瘤患者中,一般不会有什么异常发生,但个别患者会出现肿瘤扭转、破裂、出血等症状,引发腹部剧痛,甚至危及生命。所以,一切皆有可能,概率再小,若发生在自己这儿,就是100%了。
今天的医术再精湛,手术再“微创”,只要是人病了,该你这个人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因为医术程度而绕过去,医生护士的话很直白:“再疼也得让她自己翻,这个时候心疼是害了她”、“使点儿劲压住,要是缝一针,更疼,那一针打不了麻药”、“后面没药了,要靠你自己恢复了,饮食要跟上”......
虽然我自己是第7天才得以出院,但我依然相信有人第3天就出院了,依然相信有人出了院就能上班了 。就我亲眼看到的临床大姐,40岁,开刀手术切除子宫肌瘤,输液6天,但第2天傍晚她就能下床了,那时候我还躺着说话气若游丝 --- 这一次,我看到了自己在身体上的真实家底,需要拿“身体底子”出来的时候,我有什么呢?而这,不得不让我回看这几年走过的路,我笃定我的方向,但我要想想在这条路上,是什么累积了这一场劫?若不长进,便是白挨了这番折腾。
要再回到学校了,碎碎念写下这一遭经历,希望就此画上句号,希望看到这些碎碎念的人儿都安康,希望有人能从文字中体验病痛的无情而善待自己,真的不是那么好玩儿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休息”!
感恩老天怜悯,让我经历痛楚,但不失平安,在那些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刻骨的各种疼痛中慢慢明白一些身在人世的情理。
感恩老天怜悯,知道我在自己笃定的方向上过于执着,伤疤好了后,日久天长,难免再次忘形又伤自己,所以留一个子宫肌瘤给我,勉我自此以后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