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只乌龟。这只乌龟来我家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应该比现在稍晚一些。寒气渐渐退去,春风起柳花香,蜂蝶起舞翩翩。我抱着儿子在河边漫步。那一天,风和日丽,晴空朗朗。我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春日带来的恩泽。
那时儿子十个月多一点,在家憋闷了整整一个冬天,初次出来看看这个大好世界,小人兴奋的在我怀里摇头晃脑欢蹦乱跳,如果能走路早就下地撒欢奔跑了。
河边清风习习,河水早已解冻,清澈见底,映着阳光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真的如袁宏道所说“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古人诚不欺我。
春日暖阳,暖透心窝。柳枝抽芽,春草萌发。我的小儿,也如一抹春枝,粉嫩,柔软,裹着暖暖的喜意。
正看着走着,忽然小儿对着我啊啊的叫起来,眨着眼睛看着我,好像有话对我说。顺着的他的小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防汛监控小屋旁边坐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他面前摆着彩色的几个洗手盆,盆里面一只只小小的乌龟正在慢慢的爬着。
这些乌龟全身青黑色,身长大概三到四厘米的样子,三角形的小脑袋,两只溜圆的小眼睛正在向上四处张望,背上是一个个小小的四边形图案,那是它的铠甲。小尾巴又短又粗,尖尖的。见我们在看它,就把脖子一伸一缩,真是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
见儿子有兴趣,我就停下来,抱着儿子蹲在一旁看着,突然灵机一动,买下一只吧,可以在家养着呀,也算是给儿子多一个玩伴吧。于是,选一只长得看起来还算精神的,掏钱,买走。
回到家里,找出一个漂亮的鱼缸,洗刷干净后放进几厘米深的清水,小心翼翼的把乌龟放进去。它是那么小,鱼缸空旷而寂静。你从哪里来?也会想家吗?新家还适应吗?
这只乌龟真的成了儿子的玩伴。两三岁时,我去做饭了,就说“你陪小乌龟玩会吧,”儿子就搬个小椅子一动不动的坐鱼缸旁边,咿咿呀呀的好像和乌龟说着话;有时候把乌龟从鱼缸里拿出来,让它在家里散散步溜溜弯,于是就出现很滑稽的一幕:儿子在前面走,后面乌龟跟着窸窸窣窣的爬……
时间一天天过去,儿子渐渐长大。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兴奋的告诉我,“妈妈,我们家的小乌龟是巴西红耳龟”,我不信,几块钱买的能有什么名贵品种?儿子拿出正在读的那本《世界动物大全》,一字一句的读给我听:
巴西红耳龟,头较小,头、颈处布满黄绿相间的纵条纹,眼后有一对红色粗条纹,故而得名“红耳龟”。巴西红耳龟背甲扁平,每块盾片中央有黄绿镶嵌且不规则的斑点,后缘呈锯齿状;指、趾间均具蹼。随着龟的成长,龟壳的颜色也会发生变化,绿色底色会被黄色所逐渐替代,最后成为较暗的褐橄榄色。
对照着书上描述的以及图片仔细观察,真的有点像,歪打正着捡着宝了。从儿子三年级开始,这只乌龟承包了他整个小学阶段的所有作文素材:老师说写我最喜欢的动物,他写《我家的小乌龟》;老师说写我家最重要的一个家庭成员,他写《我家的小乌龟》;老师说写最喜欢的一项运动,他写《我和乌龟赛跑》……还有那些年经常有什么测试,如果你要到一个孤岛上去,只能带一样东西,会带什么,儿子总说,当然带我的小乌龟了。
2007年我买新房子装修,儿子说,我要最大那个房间,阳台给乌龟住,我住房间里,我俩做个伴。我逗他,“搬家不要乌龟去新房了,” 他脸上马上笼了一层灰色烟云。直到我说,“好,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少,”他才开心的笑了。十岁的孩子还听不懂大人对他的戏谑。
乌龟真的成了家中的一员。吃饭时它会在餐桌边上,给它夹个肉块或者一点蛋白;炎炎夏日是它胃口大开的时候,我们去河边钓些小鱼储存起来,每天给它几只看他吃的大块朵颐,忍不住跟着开心。它可以随意的家里走来走去,有时在阳台晒太阳,和我的花花草草软侬细语;有时在茶几下面呼呼大睡,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儿子外出上大学后,乌龟又成了我孤独中的知心好友。我会长久的对着它看,为它换上干净的清水,帮它刷掉褪去的铠甲,给他喂食,带它在家里信步溜达。夜深人静了,听它在客厅窸窸窣窣就觉心安。
这次疫情蜗居在家,快一个月没出门了,抑郁焦虑,时刻告诉自己要静心修心。突然想起乌龟来我家二十多年,只有十二年前搬家的时候出门看过一次世界见过一次风月,它整整蜗居了二十多年啊!
老龟啊,你这是怎样的修炼啊,任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任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淡定从容,无惊无扰,一个鱼缸一点水,一点有限的食物就足以慰藉平生。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就是内心的淡定从容,不是吗?我们曾如此渴望外界的认可,直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我家的这只老龟,给了我最深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