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站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9期“等”专题活动,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车站熙熙攘攘,人群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拥挤不堪,他在接暑假从老家归来的孩子。一个月前送孩子回老家,那一段事情太多,孩子也愿回去,老家有好几个玩得来的伴。七八岁正是疯玩嬉闹的时候,也不是第一次回去。前两天,爸妈打电话跟他说好,老家那边在车站找个熟人带孩子上车,车上有位老家售货员负责照看孩子,一路直达,终点站就在这。随着车到站,乘客跟刚出屉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般,冲出又闷又小的囚笼。他淡淡微笑着,人到了就会出来,紧靠出口挤成一团乱麻干嘛。孩子走得慢,从小也被教导不要凑热闹,靠后一些,不至于挤挤搡搡出乱子。十分钟过后,周围接站的人找到各自目标,散了大半,还剩下三五个。他四处打量了一番,看了一眼手表。又过了八分钟,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袅袅娜娜地移到旁边,与他身边急得直冒汗的白胖子拥抱,娇嗔着说说笑笑,相互搀着手而去。就剩下他了。

这有点太慢了,怎么还不出来?他绷不住地拨打孩子的电话手表,通了。紧蹙的眉头不由松开稍许。响了几声却没接。电话也在一阵忙音中自动挂断。眉蹙得更高了,两眼快挤在一起。他不禁上前去跟出口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交涉想要进去找。但工作人员说他没票不行。他急眼了,跟对方吵了起来。对方坚持没票就是不能进,如有特殊情况,你可去找派出所。他最痛恨这种冠冕堂皇而又不能解决问题的托辞,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能转身走开。

再打孩子电话还是无果,他暗感不妙。打电话询问托付的售货员,居然也没人接,再打两次还是依旧,他不敢再问爸妈,一股大祸临头的悚然莫名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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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整,一千多个日夜,他明显苍老了,脸庞黑黑,躯干精瘦,独有那双眼睛更大更亮。车站好几次被翻找个底掉,孩子和列车员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寻人广告贴遍了街巷,还上了电视,仍石沉大海。老人悔死,媳妇也哭晕好几次,眼看就家破人亡了。他每年来回走三遍这路线,烧香拜佛祈祷,可是苍天不应啊。

除了外出寻子,他每晚都会来接站,确切地说是来迎接这列火车。听到车站报熟悉的车次,他就跟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白酒般,心在嗓子眼里升腾起伏。等着它到达,等着下车乘客散尽,每次再一个人孤零零回家。

有人等着新生命,孩子长大,有人等着人生伴侣,花好月圆,有人等着好运降临,升官发财,还有人等着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而他,在苦苦等着一个强撑着的希望。别人等待的是确定结果,他等待是过程更可能就是结果。可能今天就等来少年,可能像过去十年那样渺无音信,还可能要等到生命尽头。他不敢想像最坏的结果,他只想着七岁的孩子有了记忆,吉人天相,好人有好报。

他劝过自己,周围人也劝过,从今天起不去等了,好吗?顿时心感觉撕裂般的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去等,自己就只剩下等死了。人都会死的,哪需要等呢,还是在它来之前做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

他唯一想做的,该做的,也是他一直在做的,就是找下去,等下去,等到自己等不了的那一天为止。他媳妇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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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沧海桑田,也会移山倒海。而少年在十年后,长成瘦高个青年。虽然学习好,但养父母不想让少年读太多书,初中辍学回家,期间还因为借口上厕所逃跑,被校门口猫着的养母逮住,打得遍体鳞伤而休学一年。他被迫接班卖猪肉,每天跟着养父杀猪做生意,老实巴交不说话。隔壁豆腐店小姑娘惦记上他,他也不爱理的。养父母催他早点结婚要孩子,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有一次养母给他两张票约女孩看电影,他想看就一起去了,养母远远地缀在后边,以为他不知道。他发现进了电影院,真的就不再跟来,留给他们两人自由世界。那一刻就像条缝隙,他的心好像一下子如遇春雨的枯枝再春发芽了。这机会等了十年。

他和小姑娘频频约会,带她去市里买衣服项链,吃喝玩乐,乐在其中。慢慢地后面没了跟梢,持续十年的尾巴就这样神奇地甩掉了。他没有零花钱,想法在约会花销中一点一滴挤牙膏般攒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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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列车是那么熟悉,多少次在魂牵梦绕中遇到它,每当要登上它就被惊醒了。今天谁也惊不了他,可登上它后又是那么陌生,周围都是南腔北调的旅客。他听着周围陌生怪异的闲聊声,心里觉得是那么踏实和美妙。

进终点站了,青年看着巨大空阔的站台,茫然地跟着人流走出车厢,拥下台阶,从出口鱼贯挤出。他走得越来越慢,两眼四处扫着,但他的眼光其实一直飘荡着,游离着,躲闪着。因为他不知道去哪里。十年的岁月那么远,那么久,他有些记不清了。

他最后一个走出来,周围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一样。面前有个瘦小的黑影,好像一座佛像那么稳稳静静地立着,贯穿古今。逆着光,青年看不真切,定定盯了一会,然后放弃了努力,不安地向四周打量。黑影看见了他,好像动了,像一座被埋在海底十万年的火山,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好像还有些恍恍惚惚。太久不动,黑影像凝固在那里,只有一点点融化,才能挪开步来。

黑影终于挪动了。刚上前一步,又停住了。

“是你吗?小……小伟……”

这名字在心里每天无数次翻腾,却许久没叫出口。有些生疏,带着哽咽的颤抖。

青年瞬间回头锁定方向。黑影好像得到了肯定,急急向前挪了两步,急切地喊:

“小伟,你是小伟?……小伟!我是爸爸啊!”

青年身体如筛糠般剧烈颤抖,掩面而泣。黑影几个箭步冲向前去,紧紧抱住了他,仿佛拥抱着十年前的少年小伟,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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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吹,不惑之工科男,一向胡思乱想求真,文字是不羁梦想,愿共享格子世界的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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